李端来到观云台二层,于阑干旁驻足,抬手按着白玉石刻,颔首道:“朕原本也有些好奇,萧望之手下将才良多,陈澜钰、裴邃、宋世飞等等,哪一个不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俊杰,更不必说他的亲生儿子也在身边,他缘何会对一个商贾之子如此上心?”
秦正轻声一叹,这世上很多事看似无迹可寻,但若是事后回想起来,常常会有原来如此之感。
李端凝望着天高云远,淡淡道:“当左相说出这些传闻的时候,朕立刻便想到曾经的疑惑,然后便觉得这个传闻颇有可信之处。如果陆沉和杨光远无关,萧望之又怎会这般不遗余力地提携他呢?”
一般而言,当天子公开说出这番论断,他心里的倾向便已非常明显。
官府办案需要证据,可是这种牵扯到皇权稳固的事情不需要证据,只在于天子的一念之间。
秦正默然不语,并未在这个时候替陆沉辩解。
李端抬手轻轻敲着石刻,缓缓问道:“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秦正细思片刻,答道:“陛下,如今北伐战役处于关键时期,不宜大动干戈波及军心,故而臣认为有两种应对之策。”
“说来。”
“其一,召陆沉和陆通父子入京,将此事原委厘清,过后可以让陆沉返回边军继续担任军职,但是要将陆通留在京中。朝廷不能苛待陆通,无非是多花些银子将他养在京里。”
李端不置可否,又问道:“第二呢?”
秦正从容不迫地说道:“第二便是以褒扬嘉赏边军将士的名义,让陆沉进京面圣,然后将其留在京中委以闲职。不必刻意提起他的身世传闻,只需要让他待在京中,同时让织经司和朝廷有关部衙慢慢调查此事便可。在臣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对陆沉采取过分强硬的手段,那会导致边军和朝廷离心离德。”
李端心里稍感熨帖,且不说秦正的提议是否合理,至少这位织经司提举是完全为天子着想。
虽说空气中依旧氤氲着寒意,但今天是一个难得的放晴之日,李端望着巍峨庄严的皇城,目光一直朝着北边延伸,忽地话锋一转道:“朕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关于这个传闻的真实想法。”
秦正的表情一如之前,并无任何变化,微微垂首道:“臣不信。”
李端转头看着他,问道:“为何?”
“陛下,臣方才提到过陆沉初出茅庐的故事,其实那会他已经十九岁了。”
秦正并非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只不过在不确定天子的心意之前,他从来不会多嘴多舌干扰天子的判断,正如先前他对羊静玄所言。
唯有当天子需要的时候,他才会说出自己的判断。
李端不解地道:“十九岁?这有什么玄妙?”
秦正答道:“陛下,陆沉在淮州广陵府生活了十九年,而萧望之在淮州担任军职超过十八年,接任淮州大都督已经十年。假如陆沉真是杨光远的遗腹子,萧望之先前为何不将他召入军中慢慢培养?非要等他在广陵一鸣惊人,然后迫不及待地拔苗助长?这其中的区别,臣相信萧望之肯定可以辨明,他完全可以做到顺理成章地提拔陆沉,不需要留下这样明显的破绽。”
李端微微一怔,思考着秦正这番话的逻辑,然后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何先前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