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许多话,张宗子也是一边说,一边整理思绪,感觉思路变得更加清晰了。他说道,“第三就是能遵守六姐这里的新规矩——给女娘继承家产,给女娘分田,当然,自然是再没有缠足这一说的了,此外还有给女娘上学,让女娘出去做工,或者在婚书上也可以做出协议,任何权益都平等。总之就是这些新东西,是不易为本地人接受的,那就是我们这些外来人的优势,他们本地人已经过上好日子了,可咱们叙州的兄弟有些还活不下去那!这些事情有什么是不能让步的呢?倘若还有人觉得这些都是坏了规矩,是不能接受的,那就说明他还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可以先把来买活军的机会让给别的兄弟嘛!”
为什么本地人有些还犹犹豫豫,不愿接受这些新规矩?郝六哥以为这也是能理解的,因为这些规定,对他来说一个并没有什么好处,甚至有些似乎还有害,第二个和原本的生活也有极大的不同,本心里总有些怀疑,是一种不愿去变化的心态。
倘若他也和本地人一样,无求于官府,生计无忧,对这种非强迫的措施,他大可以置之不理。但既然现在他有所求,而且有所图,也想着出人头地做一番事业,那郝六哥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些政策看似并不强制,但其实已经反应了官府的需求——原来都吃黍米饭,突然间官府说还可以吃菰米饭,他要是不想卖菰米,费这事干嘛呢?
虽然或许遵守这些规定并不会立刻加政审分,但若是想在买活军这里步步高升,那肯定是要拥护所有新政策的。郝六哥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觉得张宗子说得很对,本地人犹豫,那就是外地人的机会,本地人已经过上好日子了,难免挑三拣四,他们的热情绝对比不上想要过着好日子的外地人,二者的心态完全是两种样子。
“说得对!”他立刻便表态道,“我可以代我们巴蜀船工说一句,这些政策我们全都可以遵守,半点不打折扣,倘若能让我带船回去接人,那么要上船的人若是不按手印,不承认这些,是绝不会叫他上船的,这些买活军的吏目都可以做见证!有一个算一个,我们叙州来的人,定然
都能做六姐这里的良善百姓!等将来六姐收服了巴蜀之后,我们也一定下死力去做工作,保证在巴蜀这一带把规矩都铺开,绝不叫我们赊来的分数落空倒扣回去!”
他说这话是极其真心实意的,因为这关系到了郝六哥现在的晋升通道,如果不能说动买活军赊分,郝六哥就几乎是卡死在船工这个岗位上,不能有丝毫的变化,李小妹等人也便不能考吏目,一步慢,步步慢,这让他们怎么能甘心呢?
张宗子也相信郝六哥不是花言巧语,因为买活军对规矩一向是非常严格的,比如说张宗子,他很得徐先生的喜爱,甚至听谢向上说,连六姐都知道他的名字,听到他们禀报这个主动投靠的肉票时,还笑着说了一句,‘是他呀——’(张宗子当时心潮起伏了好久,他觉得这预示着将来他是个大人物),但即便如此,规矩就是规矩,张宗子还是没有额外的政审加分,也不能登上天河舟去看一看,他的《桴海观大舟记》依旧缺失了登舟后的所见,只能从徐先生的复述中去想象和摘抄。
这是想起来就让人落泪的伤心事,但也说明了规矩的严格。张宗子现在发现,规矩越严格,对于遵守规矩的人来说就越有力,只有如此一丝不苟的执行规矩,人们才会消除对规矩的质疑,更主动地去适应规矩,比如郝六哥,现在他虽然因为政审分而痛苦,但却并不会怀疑这不公平,这是对叙州人的苛待,毕竟连张宗子这么有办法的人,也一样因为政审分而为难呢。他还是积极地想要通过拥护规矩——而不是破坏规矩,为自己谋取一些利益。
“这件事由我来形成文字,递给向上大哥吧。”他们商议着就把此事定了下来,“还是不要再麻烦毛家姑娘了,主要是这主意也帮不上她们。”
辽东那里是一个运力的扩大问题,和叙州这里希望能建立固定运力,的确有所不同,现在登船来的辽东人本来就是女娘居多,买活军这里的政策对她们来说本就是有利的,就没办法割让自身原本拥有的选择权利来换取更多。郝六哥若有所思,他觉得今晚这顿饭比之前蹭郑老哥都更有意义得多,他的脑子仿佛都更好使了,感觉学会了一种新的看待事物的办法——而且还是能到处去用的办法,并不止限于这一件事上。
定下了这么一件大事,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错,虽然还不知道结果,但至少有进展,吃喝起来便更有劲头了,郝六哥已经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那些菜肴,小白买得好,份量五个人分分,几乎都没有剩菜——这里最无事做的张宗子,现在一天至少也要走万把步的,郝老娘操持家务,李小妹帮厨要颠铁锅,安叔和郝六哥是船工,体力消耗都大,食量也自然跟着大了起来。
如果是在外头,请客没有什么菜剩下,那就是主人小气了,但买活军这里不卖折箩,又不喜欢浪费,时兴的是一种新规矩,那就是请客时大家都刚好能吃完,便说明主人会点菜,对客人的食量也了解,彼此的交情深。这几个菜,糖醋鸡架又酸又甜,不能下酒,下米汁也是好的,而铁锅炖鹅,这是本朝人认为最名贵的家禽,用铁锅慢炖,肉烂骨酥,加了山阳来的好酱,滋味也是醇厚咸香。安叔非常欣赏这个菜,就着买活军这里新出的玉米面饼子,蘸着汤吃饼,连酒都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