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来说,因为会安距离广府实在不远,广府的消息,传递过来是相当快的,买活军逐走了壕镜的弗朗机人,现在弗朗机商船暂时都不敢从果阿前来贸易,会安港也跟着有些门庭冷落了,而且,他们原本到壕镜做买卖并不需要缴税,但现在买活军封锁壕镜,开放新安岛——这是要缴关税的,会安的华商,怎么会喜欢听到这个消息呢?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会安华人本就对买活军心存芥蒂,而《买活周报》更是让他们对买活军印象大坏——原本这东西,在岛上还十分畅销,一份报纸可以卖到一两银子,私下还有人翻印售卖来着,但《谢听话首告父母案》中,买活军所倡导的判案逻辑,却怎么能让这些华商接受呢?
“占城港应该会比会安港好一些——占城港距离更远,报纸要携带过去更难,他们那里的华商,应该还没收到消息罢!”
杨老大是这么判断占城港的局势的,不过,他觉得如果占城港这里的人看到了这份报纸,也会很反感买活军的作为,“其实就是咱们常去的那霸、长崎,那里的华夏商人,也不会喜欢买活军的做派。奇装异服、断发光面,这些都可以忍,不忠不孝,这是忍不了的,海外华商,本就要比咱们更讲究忠孝,更强调宗族,若是不强调这些,他们怎么在当地立足呢?”
这一点是确然的,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别说移民海外了,就连出海做生意,大家都讲究个任人唯亲,杨老大这艘船上,拉里拉杂连船员带账房二十多人,都是提粽子一般一个连一个的亲戚。
只有亲戚,才能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没有怨言地互相帮衬,不去计较太多得失,只有亲戚,才会在财帛动人心的时候,考量到这一刀下去巨大的代价,不会在背后捅刀子,不会哗变造反——哪怕就是正儿八经立山头的海盗也愿意收义子,为的就是这份传承了千年的忠、孝二字,那无形的份量所带来的约束!
杨老大等人,多年来出生入死,对这里头的三昧是再清楚不过的,海外华商的日子,只有比他们更加危机四伏,在土著中要占下一片地盘来,不紧密抱团,不繁衍血脉,那可怎么能行?买活军一来大力提倡分家,二来居然宽恕谢听话,没有将他处死,反而提前释放了他,这就是鼓励不忠不孝,这就是在动摇华商华人在本地以宗族为主干,彼此联姻,逐渐蔓延势力这一整套做法的根基!
也是如今识了字,脑子逐渐清楚了,才能有这么仔细的分析,如此明确的想法。杨老大他们这些之江人,对于买活军释放谢听话,倒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显而易见,他们要么是小族小家出身,要么也曾是宗族中的边缘人物,要不然也不会落草入海,自己闯出一片天来。谢听话的一番恳谈,在他们看来也颇为中肯——宗族也不是没有好处,但必然伴随而来的是内部藏污纳垢,种种勾心斗角的丑事,这些水手们,看着族长、族老着急忙慌的样子,私心里倒也觉得很解气。
“占城港就算开始对咱们亲热,之后也一定会改脸色的。”
杨老大下首坐着的一个汉子,一边下了定论,一边掏出烟锅来吧嗒了几下——海上是严禁抽烟的,这烟锅都是空的,出发前杨老大仔细检查过,这也是买活军的新规矩,水手在船上可以饮酒,这主要是淡水保存不便,但是,抽烟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抽烟容易引起火灾,而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只,其实不是很害怕进水,尤其是新式船,一个舱进水没太大问题,他们最怕的还是火灾。
“哦,这是为何呢?”杨老大便饶有兴致地问,从身边的酒囊里给大家倒满了淡果子酒,这酒甜滋滋的,度数不高,喝了浑身有劲,好像吃了一碗饭似的,很多水手都习惯藏一小囊在腰间门,干活前饮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