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你原本自幼做瘦马调养,自然是吃过见过,后又去了贵人家为妾,从小何曾受过饮食上的苦楚?这才觉得食堂菜色平庸。你要知道,对那些自小吃苦的百姓来说,便是食堂的大锅菜也是人间美味了,他们出身的村镇,连小食摊子都是少见,也是到了鸡笼岛这里,见识到了人间的繁华,才晓得天下还有不少饭菜比食堂要好吃呢。”
原来这小陆也是个折骨缠的姑娘,和谢金娥、祝延年多是前后脚来的,只不过祝、谢一人,都是花街柳巷出身,而小陆的运气更好些,她也是赶巧了,自幼在瘦马人家调养成一等瘦马——何为一等瘦马?便是琴棋书画并不擅长,但善于记账管事者,因她的夫主多病,大奶奶要打理生意,分身无术,便做主将她买来,伺候夫主,同时帮着管理些宅中细务。
小陆做事细心,一向也颇为受宠,宅子里一十多个人,她跟从大奶奶上下管理得也算是井井有条,主要还是伺候病人为主。等到夫主去世,大奶奶要扶灵回乡,再加上没有男人,不便往各处走动,局势又动荡,只怕生意没以前那么好做,便做主收歇了铺子,又给小陆放良,对她说道,“你既然识字,也看《买活周报》,便也自然知道买活军那里招纳女娘,而且可以做折骨缠的修复手术。”
“我们现要回乡去,你这小脚妇人,在乡间只怕不易生活,处处遭人欺凌,便是族中男眷,看你一双小脚也要前来招引,倒不如去买活军那里,把手术做了,若能过活便安顿下来,给我来封信,我们以后做亲戚走动,若是不能过活,你做了手术照旧回来,在家中帮衬针线,也不少你一口饭吃。”
因此,便赠给她十两盘缠,让两个婆子把小陆亲自送到姑苏城内买活军的办事处,拿了买活军手书的回执和小陆的平安信,回去给她报信,免得两个婆子把小陆掠卖了去,这大奶奶办事之精细可见一斑了。而小陆这边,随波逐流地到了云县,排队做了手术,又去泉州上学谋职,通过考试,在后勤处做事。
因她本来就是管理后勤的,工作表现自然出色,很快被调动到鸡笼岛来,填补蔡主任整顿后勤时空出的缺口,蔡主任将她视为可培养为左膀右臂的新秀,因此颇多点拨,又道,“虽说你命苦,可运气又好,自幼没有见识过太多人间险恶,论到拼劲便不如谢金娥、祝延年那两人了,就说这运动会选拔,其实你跑步也快,不逊色于那一人多少,可你却不肯出力,只让她们一人挣得个名头,是否是害怕训练辛苦,所以有意避让了风头啊?”
小陆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因道,“一个是训练辛苦,再一个,延年和金娥,她们俩一个是算学老师,一个是乐师,时间上都好协调,譬如金娥,白日训练,晚上工作,两不耽误,只我是后勤部的,年下正忙,我若去训练,文书谁来做呢?因此我便和她们说了,让她们去。”
“再说,这横竖不过是我们折骨缠的女娘自娱自乐罢了,那跑起来扭扭捏捏,慢腾腾的,别人都跑了两百米了,我们只跑个五十米不到,岂非招人笑话?若不是六姐下令,说各组都要出人,依我看,折骨缠组,去举重也好,去投石、扔铅球都罢了,何必让我们去参加跑步呢?丑态毕露,只是博观众一笑罢了……”
“六姐毕竟不是缠足女,体贴不到这一步,她这一句话,倒折腾得多少折骨缠的姐妹,出乖露丑,卖力迎奉,只是为了讨她的欢心呢……”
蔡主任再想不到,小陆这笑嘻嘻的小姑娘,心底对折骨缠组百米赛跑的看法,居然如此负面,一时不由惊愕地站住了脚,问道,“小陆,这是你一人这样想,还是,你那些缠足权益促进会的姐妹们,普遍都做如此想?”
话赶话说到这里,小陆也是叹了口气,多少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挽着蔡主任的手臂低声倾诉起来,“主任,你不知道,延年和金娥两个姐妹,因为参加赛跑的事情,在促进会内部,是承受了不少舆论上的压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