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伊府面吗?”
有人在灶间里低声询问,七八人都应了声,刚才发现不对的值班兵士小杨也道,“给我两碗,多下辣子,有没有肉干或者荷包蛋啊?”
“美得你!没有,都在营帐那里,辣椒粉倒是有,多给你放点。”
炊事兵在房间里笑骂了几句,兵士们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们似乎并不在乎刚才发生的插曲,照旧还是高高兴兴的,“想吃肉干,啃你自个儿的胳膊去!”
“滚!”
无视了土楼内低沉的气氛,他们低沉地玩笑着,就像是月色中旁若无人的凶兽,强大的气场碾压了环形土楼带来的压迫感,似乎连四分五裂的牌匾,都无法把悲伤就留在广场中。很快,面就烧好了,在山间清寒的夜里,一碗碗热腾腾地装了出来,淡黄色扭曲如波浪的面条,泡在红彤彤带了一层油星的汤汁里,上头还洒了红色的辣椒粉,用筷子稍微搅动几下,从腰间掏出一小罐榨菜碎,往里撒上一点,先喝一大口汤,再心满意足的哈一口气,挑起面条大口大口地嗦进嘴里,湿寒顿时一扫而空,本已经逐渐疲乏低沉的身体也重新昂扬起来了,“这伊府面饼是真好吃!这么多方便兵粮里,我最喜欢它了!”
香气已经广泛地在广场上散播开来了,逐渐往二楼、三楼飘去,小杨端了两碗盛得半满的伊府面,碗上别了筷子,走到阿霞妯娌身边,“给——你吃点,也喂你嫂子吃些!”
阿霞弟妹畏惧地看着女兵士,她没有敢反抗,踌躇着接过碗,但似乎也不敢入口,尽管这面条香得离奇,就算是过年,土楼都很少有这样勾人心魄的香味,但正因为太香了,反而似乎也激起了她的警觉,让她感觉若是吃喝了买活军给的东西,便有什么气节会因此消失了似的。
“——傻不傻!”
小杨却不在意她吃不吃,自个儿席地而坐,端着碗稀里呼噜吃了两大筷子面,又喝了一大口汤,满意地叹了口气,这才继续挥着筷子,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这有什么好自杀的?不就是收留了两个族里的亲戚吗,就算没收留,你们寨子也是一样要拆分了迁移的——都进买活军治下了,不分家?不搬迁?守在山里过苦日子,有什么用?是为了感动自己呀,还是为了维持族长家的权威呀?要我说,早就该出去了——早就该去鸡笼岛了!”
“我给你算算,到了鸡笼岛,你们过什么日子——先一个,鸡笼岛天气热,就不用存钱买棉絮棉袄了,省一大笔钱!我听说你们想买棉袄得存两年钱呢!这笔钱做什么不好?非得买棉袄不可吗?
第二个鸡笼岛海运为主,所有货物都比山里便宜,而且种类也丰富,你们买棉絮的钱,都可以买好几匹花布了,够你们全家人都做几身新衣的——你们这些客户人家,喜欢穿深蓝色的布衣,是因为不喜花色吗?不就是因为山里什么东西都贵,只能自己织布自己染,这要花费多少精力?到鸡笼岛之后,能去工厂做活的,三十五文一天是起码的,布一匹才一百文不到,还都是新鲜的花色——自个儿算算,几天能买一匹布?几天就够做一身衣服了?”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土楼中心的这座广场,传声效果是特别好的,家家户户又都开着门,于是小杨的声音,便顺畅地传到了每一个静谧的房间里,心事重重地躺着的成年人耳朵里。“再一个,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做饭、上厕所都不舒服,你们为什么还要这么住,其实不就是因为分开住不够安全吗?不但有猛兽也有贼匪,要说住到城里去,又哪有那么多工可以做呢?
可是到了鸡笼岛以后,那就不同了,鸡笼岛是没有贼匪的,那些土著害怕生人,早就逃到山脉东面去了,虽然不说是夜不闭户吧,但在鸡笼岛,单户人家可不怕被本地人欺负——鸡笼岛就没什么本地人!就算是自家单住,又怕什么呢?愿意种地的,鸡笼岛一年三熟,那地岂不是比你们在山里种的这红土地好得多?
愿意去做工的,鸡笼岛的工厂常年都是招工人的——工厂还在建的就有好多!工人缺得厉害,你们这些女子,愿意做工就去做工呗!天天都在家带孩子做农活的,抽空还要缝缝补补,洗衣做饭,织布染色,一年累得要死,也就勉强挣个嚼口,能落得下多少结余?要是男人不寄钱回来,饭都不能吃饱!这样的苦日子,就算合族团结又有什么滋味?
到鸡笼岛去,孩子送托儿所、扫盲班,满五岁就能去做半工了,虽然没多少钱,但胜在不用大人带,自己还能吃饱。你们大人,做工也好,种田也好,布反正是不用织了,生活所需的一切东西都可以去买,价格也很便宜,就算不和族人住在一起也不用担心被别人欺负,有事就去衙门找吏目说理——自由自在大说大笑的,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