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奢物,都没法说!买地和敏朝还是不同,那敏朝卖得贵的,都是老物件,什么古董值千金,什么讲究瓷器这个窑那个窑,什么一寸缂丝一寸金……买地这里,老物件却是不怎么吃香,穿戴上也不太讲究,求个轻便,就是这些新出来的东西卖得最贵了,越是新出来的工业品,越是高价!”
“这个弹簧沙发先不说了,就说橡胶轮的新式自行车吧,一手喊价,一辆有到一百五、一百两银子的,您看街上有人骑橡胶轮自行车的,那是在骑钱呢!这还不算,座钟更贵,准时准点,和仙手表差不离的那种,一座最开始能卖多少?差不多是等重的白银!有人用政审分兑出来了,转手一卖,真是一辈子吃喝不仇,一个庄园这就出来!”
自行车、座钟、电灯、上下水系统、弹簧沙发,当然了,还有三不五时去看看幻灯片仙画的花销,时令的水果,不当季的罐头,这些丰富而昂贵的花销,组成了买地特有的奢侈消费系统——就这还没算他们刚才乘坐的新式马车,这一架马车要多少钱,便连栓子都估量不出来了,作为最新推出,一看就是奢侈品的物件来说,若是带上拉车的马儿,想必又是一个天价了。
在他的描绘中,方仲贤姑侄,眼前仿佛也浮现出了一副极有特色的买地生活图卷:一头利落短发,甚至是寸头的女娘,穿着挺括而带有熨痕的棉布衬衫,衬衫上带着贝壳或者金属的扣子,穿着撒腿的宽大亚麻裤子,下头是一双草编缀橡胶底的凉鞋——天冷的话,便是千层底的布鞋,扎腿裤子,故意把棉布的袜子高高扎在裤腿外头,显得轻便俏丽。
这样的一个姑娘,虽然身上没有什么装饰,穿的也不是绫罗绸缎,最多只是耳边有两个小金耳环,却千万不能小看了,她推着的是橡胶轮的自行车,车篮里还装了一个橡胶毬,这两样加在一起,值得上一副上等头面了!
倘若买来的价钱便宜,那就更要高看一眼——说明她本人或家里拥有出众的能力,能赚来高昂的政审分。
虽然穿着上,和身边擦肩而过的路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实际上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社会阶层:买地这里,现在大把人连政审分都没有呢,能建立起档案,进行登分,即便分数少,那也等于是步入了一个类似于敏朝‘士’的阶层了。
这样的姑娘,一蹁腿,骑着车到了体育场,高声大气,爽朗地和球友们聊着闲篇,打球打得浑身大汗,骑车回家,不去澡堂,而是在自家的浴室里洗个澡,用了官房,一进屋,散发着冷气的罐头已经打开了倒在碗里了,九月里还能吃上鲜凌凌的罐头杨梅——还是买了冰回来做的冰镇,这就能说明她的家底了,买地虽然在南方,但也有卖冰的,只是价格非常高昂,因为制冰用的是硝石,这是和药火抢材料,所以这一行的保护费特别的高。自家的浴室,自来热水、抽水马桶,算在一起,带着独立的院子,没有一千来两银子,想都别想!
再有这个罐头,不退瓶的话,开一个就是一两,再算上买冰的价钱,一盆冰至少一两银子,一家人这分分那分分的也就够一日用的,计算到这里,已经是一千大几百两了,且还没算家里的座钟、沙发、电灯等物。栓子笑道,“咋说呢,俺们家里人都说,来了买地是真不好存钱——从前在老家那些享受,忍忍也就过去了,这些东西是真没法忍,一试还真不容易回去!”
这话确实有道理,方密之也是笑道,“还真如此,老话原有一句,家财万贯,睡不过三尺,这在敏朝真没错,那些绫罗绸缎的,也穿不了几水,又不怎么吸汗,在咱们南面,和棉布差别真没价钱那么大!”
当然了,绫罗绸缎和自家纺织的土布,还是有很大区别,但归根到底,不过是蔽体而已,只要不是穿着刺人的粗麻布,余下的不同就只在卖相了,各种首饰也是一样,对短发的买地人来说,完全没有什么区别。便是大胖丫头服侍起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替代,家里有几个孝顺孩子,也能给敲肩揉背的。
但能不能洗个热水淋浴,到了晚上有没有电灯照明,出行时会不会颠簸得胆汁都吐出来,这就真是完全不同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没有电灯,也没有买地发明的煤油灯,那到了晚上就只能是摇曳的烛光,时不时要剪灯花、添灯油的灯笼……
看书都看不清,和劈线都没问题的差别,那就真太大了,远不是多买几个丫头能解决的,也难怪栓子有‘一旦尝过就回不去’的感慨,便是方仲贤姑侄,被他这么一介绍,也都是感到自家带的盘缠实在是太少——几十两银子,不说在云县吧,在榕城泉州下头的州县,买个小院子是够了的,用来吃饭也能吃个几年的,真不成问题,这都是买地的民生优于敏朝之处。
可,现在两人逐渐品味出来,在买地便宜的,都是很基础的需求,若是一味以为买地的花销比敏朝低,那就完全错了,就说方仲贤好了,她虽是官宦千金,但自从丈夫过世之后,便是穿着简素,你就让她一辈子穿粗布尼衣,荆钗素面,方仲贤也没有任何问题!
茹素吃斋,少食惜福,她也没有半点怨言,如果不供方密之读书,不著书立说、士林往还,她在敏朝的花销完全可以非常少,物欲也是极低,但到了买地这里呢?
坐过了新式马车,还能回得去?从许县下船,走陆路去云县,也要两日的功夫,也是要坐马车,她能不怀念这种安安耽耽舒舒适适,几乎是仙人一般的享受?
不说坐马车了,就是这会儿买船票,听栓子描述着高等船票的好处,方仲贤说实话也对‘买地尖货’心动不已!不在于套间的陈设是否华丽,桌子的木料如何有没有雕花,这反季节的罐头,听着似乎像是路菜,又明显比路菜更上等更新奇,还有套间里的座钟、沙发……全都是超越时代的东西,她真不是爱慕虚荣,只是——只是比起金银珠宝,很显然,方仲贤对于这种感觉是毫无抵抗力的,便暂买不起,体验一下难道不好吗!
当然了,这话她是说不出口的,比起一两百文的花销,四五两银子,对于姑侄的积蓄来说,已经是一笔手重的数字了,方仲贤要花了这笔钱,都感到对不起或许还在等他们带银子来搭救的方季淮,便连方密之,此时也懂事得不合时宜,几经考虑还是选了一间五百文的一等舱船票:船舱窄小,但还有窗户,和一等舱是在同一层,也还都是大楼船的票,至于通铺的小船,这个他们自然是不会选的。
方仲贤不能说是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但心中也是有些怏怏,唯独可以宽慰的一点,便是栓子祖孙买的也不过是一等舱船票,且因为买的是一间,合下来的花销其实和他们是差不多的,这船票的规矩比较复杂:一间的人数有上限,也有一个一人入住的底价,譬如一等舱,一人一间是五百文,两人一间是六百文,上限是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