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国家的好处了,国家可以谋远,而个人只能谋一时的得失啊……”
但是,在金逢春眼里,换个角度来说,这却又是一笔非常值得买卖——如果站在整个大东区的高度来看的话,这不就等于是两帮人拼死拼活地为买地在做事么?买地所要做的,只是每年贴补一些运费,同时调配一些南面的工业品和城建材料北上而已。
且不说建新的存在,让买地多了一处矿产来源,就说一点那就是大赚特赚了——建新、立志,现在就像是两台黑天使,昼夜不停地在他们各自所处的辽阔大地上空,播放着汉语拼音,让这种语言在通古斯和虾夷地第一次大规模地扩张了开来,让哥萨克人、罗刹人、布里亚特鞑靼、虾夷人、和族人、野人女金等众部族,接触到并且开始学着说汉语,进入了汉语文化圈……从这个角度来看待的话,买地所付出的代价,又怎么能说是高呢?
如果信奉六姐的道统,信奉六姐对华夏民族的定义,那么,这里的逻辑就很简单了:华夏,本身就是一个可以无限延展的概念,一个人不分出身、血脉,只要他说汉语,可以和华夏人交流,同时相信六姐的道统,愿意服从华夏的管制,再认可自己是华夏百族之一,那么,他脚下的土地就可以说是华夏的疆土。奴儿干都司、北海、南洋六大宣慰司,这些地方,自古以来都由华夏管辖,这就是有了历史基础,而倘若世居此地的百姓,再一次(或者说初次)学会了汉语,并且认可自己是华夏的百姓,那么,这就是再一次拥有了事实基础——历史基础,不过是嘴上唱的高调,事实基础才能决定一切,两者合一的话,这些新拓的疆土,才能完全扎实下来,化为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认同的事实:这里就是华夏地方!
拓土之功啊……可不是一战就能完全底定的,战争和协议只是一个开始,后续还有多少水磨工夫要做!金逢春启程之前,被六姐带在身边,和其余几个委员会成员一起,见缝插针地培训了近半个月,对此有非常深刻的认识。她知道自己从原本南洋的职位被调任到大东区,并非是所谓的‘明升暗降’、‘投闲置散’,恰恰相反,虽然职级只是略升了半个档次,但身上的担子其实是重了不止一筹:南洋的农业,那说实话,规划起来是没有太大难度的,整个南面和北面的形式完全不同,南面是选择太多,这也可以,那也可以,要在所有选择里找出一条最好最快的道路,北面这里,资源少、灾害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选择非常有限,是要绞尽脑汁从重重困难中找出一条最保险最可持续的道路。
甚至于,北部产业的布局根本就不能以农业为主,金逢春被调来北方,第一是要借重她丰富的农事规划经验,来填饱大东区老百姓的肚子,第二,就是要求她再进一步,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彻底的从农业专业吏目转为综合性吏目,协调多方面需求,学会规划矿业、工业发展,独立用好手里的资源预算,处理好大东区诸多州县级单位的关系,甚至还要顾虑着近在咫尺的锦州一线,开原和盛京距离非常接近,和买地的沟通还要借用敏朝的狮子口,地缘政治方面,大东区也要面临强盛遥远的罗刹,野蛮未开化的哥萨克、布里亚特鞑靼,西南面的喀尔喀,东面的高丽以及高丽汉人道,立场极度暧昧,半独立的东江岛,以及立志城这里要直面的东瀛……
说实话,敌人都挺强的,武力值都比南洋那里高,而且罗刹军队已经开始普遍用火绳枪了,最重要的是大东区距离买地大本营还很遥远,中间隔了敏朝,导致交通极度依靠航运。怎么看,这里的工作复杂性和困难性都比南洋高多了,更让人畏难的是,北地人少,且向南迁徙是大潮流,也就是说,大东区开发这属于逆潮流而动,可能最好的成果就是维持局面,不易见功!
这个职位,毫无疑问是烫手山芋,坐上去之后,不受责罚都算是好的了,想要立功提拔实在太难。却也正因为它的困难,金逢春毅然接下了任命——她始终谨记一点,难易军主心中有数,只求尽心做事,不问得失,不虑功过。她所求的越是单纯,能到更大的舞台施展手腕的机会也就更高!
正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金逢春这几年来,无事再读儒术,反而有时能悟到一些小时候不屑一顾的道理,当然这和八股文所讲究的那些,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了,在选拔吏目的考试上,买地是有绝对优势的,儒家经典,就好像是数理化中的一些前沿理论,可以对最顶尖的科学家有启发作用,把它下沉为小学入学考试的教材,那就只能是群魔乱舞,被歪解、曲解,形成黄口小儿张口就是相对论、宇宙弦论的荒谬局面了。也就是金逢春如今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意思了,才能偶尔从书中汲取到一些精神养分,达到心态上的平衡。
心态不平衡如李魁芝一般的,就算有好开局,也最终是无法走上高处的,只看周定齐在自己的规划里提到,李魁芝自告奋勇,愿意带队去引诱和族农户,就可知道,他这是烂泥扶不上墙,做不了立志城真正的领袖,哪怕钱全是他出的也不行,没有这个禀赋就不能安于其位。李魁芝不是没有英雄气,大概在外敌来犯的时候,于墙头说些威风凛凛的狠话,指挥手下勇猛作战,这是可以的,但要指望他能应付日常生产的琐碎,管好立志城的大小事宜,这就超出了他的能力。
立志城急缺一个内政上能站出来的主官——金逢春其实早在一年半以前刚上任的时候,就做出了这个判断,且也很不巧,虽然第一任办事处主任能力不差,但却不能适应天候,得了哮喘,立志城这不就耽搁住了?只能是得过且过,又拖了一年多,等来了周定齐,各方面这才有点上正轨的意思:李魁芝连写信要钱的勇气都没有,就知道装疯卖傻,就算大东区想帮,难道还自己送上门去?周定齐这一上任,立刻做了计划书送过来,要钱、要人、要物,而且计划书做得整整齐齐,这才像话嘛!这不就有了布局落子的一个抓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