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福运作用在太爷身上时,会显得很吊诡。
因为太爷本身真正会的东西并不多,太爷的那些器具也都是些没用的架子货,没有足够的承载物,那所谓的好运气在呈现时,就会难以合理化,反而会越来越过分和离谱。
比如上次在牛家冥寿上,刘瞎子和山大爷都被蛊惑心智,落得那叫一个狼狈,可太爷居然靠在那里睡着了,一点事都没有。
再比如前天晚上的那场喝酒,太爷恰到好处地喝吐了,然后睡了过去,第二天,就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最近的,就是刚才,自己和太爷面对面,当自己正式陈述前天晚上酒桌上的事情时,太爷根本就没听进去,认为自己在调皮编瞎话。
这其实已经显得很不合常理了,再怎么样,都不该是如此武断的态度。
偶尔一次能理解,次次都这样,就不单单只是巧合。
所以,他在躲避?
不,是它,在影响太爷去躲避,去寻求一个最安全的过渡。
太爷不是傻,也不是在装傻,而是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特定时候会去拨弄他,这才让他的行为,看起来有些傻。
以这个逻辑,去反推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似乎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自己一会儿觉得太爷深不可测一会儿又觉得太爷有些不靠谱,为什么刘瞎子和山大爷总是对太爷流露出那种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的态度,他们与太爷都相识几十年了,怕是真如柳玉梅所说,麻木了,也认了。
李追远难以想象,一个人的福运,竟然能好到这种程度。
他忽然记起来,自己曾给太爷算的命格,那是自己的第一次尝试,以面相结合推演,结果给太爷算出个全部颠倒的批语。
那次真的是让自己深受打击,第一次体会到了学习上的挫败感,可要是自己其实并没有算错呢?
毕竟,之后自己在给薛亮亮、赵和泉他们这些人看相后,都很快得到了正确印证。
可要是自己没给太爷算错,那太爷的福运到底得有多深厚,才能把这命格完全覆盖……乃至颠倒?
李追远问道:“那太爷,自己就没怀疑过么?”
柳玉梅拿起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回答道:
“谁会因为一辈子无病无灾日子过得潇洒舒服,还常在河边走却从来不湿鞋,就去主动怀疑自己这方面有问题,一定要去挖掘和反思自己过得这么顺的原因,挖掘出来这秘密后怎么样呢,改回去么?他有病啊?”
李追远意识到,自己确实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谁会觉得自己运气好是一种病?
不过,他很快就又想到了一件事:“那这些钱,会用在其他人身上吗?”
“什么意思,你也想捡钱?”
“不是,我只是打个比方。比如,这钱的作用,会影响到我么?”
柳玉梅抿了抿嘴唇,目光闪烁,她似乎想回避这个问题。
李追远则继续道:“有好几次,捡到脏钱时,我第一反应都是想瞒着太爷,不告诉他真相,也都是过了好一会儿后,才醒悟过来不该瞒着他,可等真的告诉他关于脏钱的事时,太爷每次又都不信。
太爷不信,我现在能理解了;那前面我的反应变化呢,这里是否有受到影响?”
“想要我告诉你么?”
“想,柳奶奶。”
“但我怕你会后悔知道。”
“怎么会呢。”
柳玉梅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目光落在男孩刚拿出来的那张纸币上:
“有些东西,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也完成了交易。”
李追远心神当即一震,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柳玉梅。
柳玉梅继续道:“你说,自打你被你太爷接到家里住后,你和润生他爷爷,有什么区别?”
李追远目光发愣地盯着地面,脑海中快速浮现出过去各种事情的串联。
太爷不惜拖着还受伤的身体也要去牛家挣钱,最后是自己去和猫脸老太沟通,帮猫脸老太设计了复仇计划,也让猫脸老太“死于”太爷的桃木剑下。
太爷被邀去九圩港给英子外公外婆驱邪,自己则去了河工,然后和薛亮亮一起染上了斑,最后前往人民医院后与太爷相遇。
接下来,真正处理掉白家镇事件的两个关键人物,薛亮亮和秦叔,都是自己找来的,而太爷,就是回家睡了个觉。
前天晚上,太爷和那两个不是人的家伙喝酒到深夜,最后,太爷以为是做了个梦,润生没看见,全程目睹这件事的,只剩下自己,然后自己顾不得休息连夜赶工制作器具,准备反击。
这三件事,都和太爷有直接关系,但最后的处理人,似乎都是自己?
那这样看来,自己和山大爷,确实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小子,似乎能看见脏钱,告诉奶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追远回忆起来,是遇到小黄莺后开始的……不,确切的说,是在太爷带领下,自己给小黄莺带阴路后变得更明显也更剧烈的。
在《正道伏魔录》里,自己身上表露出的这一特征,和“走阴”很像。
活人身上沾了太多阴间气息,阳间路和阴间路,就容易走混走岔,看见那些本不该见到的东西,书上还特意标注:心思深沉者尤重。
李追远抬头看向柳玉梅,没回答她上个问题,而是问道:“所以,这就是秦叔要回乡离开这里的原因?”
“脏钱,总得有地方去花,要么埋着头,把自己当做个普通人,要么,就等着被莫名其妙地推出去扛灾顶事。
我知道你小子,这些日子一直在看什么书,你小子对脏钱这一行,可是痴迷得很呐。”
“柳奶奶,你今天为什么要特意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这小子,脑子好使,就算没师父教,光自己看书,学东西也快得惊人。我怕我再不提醒你,可能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想办法把你太爷的那个,给破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我需要关心的,我只知道,你小子可能很快就有做成这件事的能力,我还得继续带着阿璃在这儿住下去呢,可不希望你破了这里的景致氛围。”
“能破掉么?”
“能。”柳玉梅肯定地说道,“再怎么有钱,碰到真正的硬茬子,钱也就没用了,他李三江的钱,也就在这乡镇小地方够摆个谱。这是其一。”
顿了顿,柳玉梅继续道:“老人年纪大了,一直按照自己的习惯节奏生活着,谁要是把这个节奏给打乱了,那么老人自己也就乱了,有可能本可以继续长寿的,却落得个没多久好活的结局,这是其二。”
“那我刚刚……”
“你太爷本就是真糊涂中的难得糊涂,你这小子却想着叫醒他,给他强行掰正过来,这本就是对他生活习惯的一种破坏,只不过你还没成功而已。
要是等你学习了更多知识,掌握了更多能力,展现出更高的水准,不再仅仅是口头上说说,那就真可以把他给掰正回去。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样,你就多哄哄他吧,这不正是你这小家伙最擅长的么?”
李追远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缓缓揉搓。
柳玉梅一边抿着茶一边留意着男孩的反应,等男孩双手离开面颊,在自己面前的,又是一张干净可爱带着童真笑容的脸。
让她都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捏这脸蛋,可感性与理性,在此刻发生明显的矛盾。
“柳奶奶,润生哥呢?”
“他大早上就下地拾掇花生了,应该快回来了,你要做什么?”
“我订做了些东西,要让润生哥陪我去取回来。”
“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去做我要做的事。”
柳玉梅坐起身子,凑近男孩,仔细盯着男孩的眼睛:“你还要继续做下去?”
“不然呢?”
“你就不难受,不委屈,不害怕么?”
“不啊,我只知道,太爷是真疼我。”
哪怕,自己似乎就是在替太爷挡灾。
但,首先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其次,每次都是自己主动对太爷的关心,自愿做出的抉择,没人在胁迫自己。
最重要的是,太爷本身,并不懂这些,他是真的稀罕自己这个曾孙子稀罕得不得了。
就算一切都标注好价格完成了交易又怎么了?
他李追远,乐意。
李三江,依旧是李三江,哪怕知道了这些事,李追远对太爷的态度观感依旧没有变化,不,还是有点变化的,自己以后能心安理得地哄着他了,小孩去哄老小孩。
柳玉梅努力观察着,她想要从男孩脸上看见哪怕是一丁点的额外情绪,但她没有成功。
可是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亲生父母子女之间,涉及到这种事,哪怕没立刻翻脸,也必然会生出膈应。
可眼前的男孩,却在瞬间,只留下几条最简单的逻辑,将一切没必要的情绪扼杀个干干净净。
这太可怕了,这孩子,骨子里是没有感情的么?
“有件事,奶奶想问你,就是那次家里纸扎漏雨全毁了的那次,你太爷不是受伤得厉害么,在那之前,他做了什么?”
李追远眨动着自己清澈的大眼睛,摇了摇茶壶:
“奶奶,茶喝光了。”
“那就再泡一壶。”
“喝不下了,已经撑了。”
李追远轻拍自己肚子,站起身,收拾起茶具。
恰好这时,润生扛着锄头回来了。
“润生哥,陪我去老木匠家取一下东西。”
“好嘞。”
润生走到井边,打了桶水冲了一下脚,然后推着板车跟在李追远后面来到老木匠家。
老木匠早就等着了,东西也都做好了。
“爷,工钱的事我太爷说过阵子他来结。”
“结个屁的工钱,这算是老头子我提前给三江叔的坐斋封利了。”
“那您最好找个本子写下来,怕时间久了您就忘记了,您长命百岁。”
说完,李追远对老木匠认真鞠了一躬。
“嘿嘿,你这细伢儿,哪里学来的这些道道,嘴巴倒是挺甜的。”
老木匠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李追远:“来,拿去买糖吃。”
“没给您钱呢,怎么还好意思收您的钱。”
“一码归一码,上次你来得突然,爷爷我也没来得及准备,晚辈第一次上门,本就该给的,这是规矩。”
“谢谢爷爷。”
李追远收下了红包,那边润生已经把东西都搬上了车。
回到家后,李追远和润生一起把东西搬去二楼。
让李追远感到诧异的是,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的阿璃,居然等在自己房间里。
等制作好的东西被搬进来后,她就很自然地开始组装。
“小远,你这些是啥啊,有些眼熟,像是咱门道里的物件儿。”
润生搬完东西后就在靠门位置处蹲着,他不能距离阿璃太近。
“嗯,就是门道里的东西。”李追远应了一声,“润生哥,你先下楼看会儿电视吃点香休息一下吧,待会儿还得麻烦哥你陪我出趟门。”
“好嘞,你喊我就是了。”
润生离开后,李追远就和阿璃一起组装起来,这是最简单的活儿,也是收获感最强的一环。
很快,所有东西都组装完毕。
阿璃双手轻轻交织在一起,看着自己和男孩合力做出来的东西,然后又抬头看向书桌,那里还有很多空白图纸。
“我以后会继续画的,到时候还得请阿璃你来帮我一起做,我手笨,没阿璃帮忙,我还真做不出来。”
女孩眼睛亮得,像是藏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