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回到卧室里抱了床毛毯和棉被出来,扔在沙发上。
“本来是有主卧的,但是被我搞成杂物间了,没法睡人。
林姐姐睡床吧,我跟木头睡沙发。”
他的语气不容商榷,因为知道但凡留了点余地,这俩人就会推推脱脱、没完没了。
苏成意带着林知婉走进卧室,向她指了指床头灯的位置。
“有什么事的话出来跟我说就行,我跟木头就在客厅。”
林知婉头一次住陌生人的房间,实在有些紧张,犹豫着点了点头。
苏成意又看了她一眼,就倒退着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林知婉杵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挪步,坐到了床角。
良久,她抬起眼打量这个房间。
第一印象是很干净,为数不多的物件摆放得都很整齐。
墙上贴着一红一蓝两张海报,两个外国人,林知婉不认识。
但看背景的绿茵场,大约应该是什么运动员。
书桌上的电脑电源没关,隐隐闪着微弱的红光。
一个小玩具就放在鼠标旁边,蓝色的.小狗?呲着牙,不是特别可爱。
和他本人显然不太适配,大约是其他人送的。
想到此处,林知婉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她偶尔会跟着杨柳一起去庙里祈祷上香。
大师说,一念动心起,万般皆执念。
人若是执念太深,便会滋生业障。
林知婉听得认真,却自觉没有什么执念。
她的前半生跌跌撞撞,几乎无心考虑其他,只是为了生存就已经筋疲力尽。
小时候曾经看过村里人夺取蜂窝,市面上是有人收购的。
那么大的一个窝,靠着这些蜜蜂一点一滴地建造,不知用了多久。
但被人全部毁掉也只是一分钟的事情。
林知婉躲在旁边看了全程,她听不见嗡嗡的声音,所以并不像旁人一样紧张。
后来路过的时候,还经常会看到外出觅食归来的蜜蜂聚集在这里,绕着空气飞来飞去,像是无法接受现实。
林知婉时常会觉得自己的命运和这样的蜜蜂一样,再怎么努力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精确的形容也有。
林桐在家学习的时候背书,林知婉跟着旁听过。她没上过什么学,但是愿意听。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如同蜉蝣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中,像沧海中的一粒粟米那样渺小。”
这句话她记了很久。
她从小就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无望的,一眼就能看得到头的。
但林桐不是,他应当有能力走得更远。
林知婉在林桐面前其实很少流露出什么负面的情绪,永远都是积极乐观的,无所不能的。
其实哪有人生来就是这样的呢。
无数个繁杂的体力劳动过后的难捱夜晚里,林知婉一边往身上涂着劣质廉价的红花油,一边安慰自己:
再坚持坚持,快要结束了。
等到林桐考上大学,等到他毕业,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时候.
——她就可以解脱了。
和大多数人想的不一样,林知婉这么拼命不是为了让林桐有出息,然后就可以享清福。
她能坚持到现在,只是因为作为姐姐的责任感和已故母亲最后的交代。
林知婉没有自己的人生,没有自己的欲望和需求,没有任何想去的地方。
这样的她,几乎可以说是向死而生。
人生没有先苦后甜的说法,苦难已经在她身上留下太多后遗症了,她没有精力去享受来之不易的甜。
好在命运终究留有片刻仁慈。
林知婉遇到了苏成意。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忽然鲜活了起来。
原来她还是有“自我”这个意识存在的。
原来她对于明天还有期待。
原来她也会喜欢上一个人。
林知婉对此感到无比庆幸和欢喜,尽管她知道这终究是一段不为人知、悄无声息的感情。
所以她对此绝口不提,兢兢业业地保守着这个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知晓的秘密。
只有跪在佛前的时候,她才会虔诚地将心声告知上苍。
那座佛像闻名遐迩,许多外省的人翻山过海,也会前来跪拜。
林知婉在棠安待了这么些年,却是在杨柳的带领下第一次见到它。
佛像很巨大,它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有了许多磨损的痕迹,但依旧威严而神圣。
林知婉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敢去看佛像的眼睛。
它背靠着山峦,双目微敛,带着普度众生的慈悲。
上香的队伍排得很长,轮到她和杨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佛像被落日余晖笼罩,更添几分神性。
往常这种时候,她许的愿望往往都是无关自己的,只是希望林桐学业顺利、身体健康一类。
但这次不同,在这些以外,她终于为自己的私欲留了一份余地。
跪在佛前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因为相信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只能用心声祈祷。
林知婉摘下助听器,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眼睛。
世界变得无比安静,可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在说:
“感谢佛祖的庇佑,感谢佛祖让我能够遇到苏成意。
请您保佑他今后都平安顺遂,开心快乐。
请您,保佑他求得圆满,得偿所愿。”
苏成意躺在沙发上,半晌都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