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罗米尼主教突然转过身去,他的视线恰好落在门后,如同修道院的每一个房间,那里悬挂着一副木版画,描绘的正是圣方济各接受圣痕的场景,用的是蛋清调和而成的矿石颜料,颜色还很清晰,但比起乔托?迪?邦多纳的娴熟笔法,它看上去刻板又幼稚,也许是某个富有的教士临摹的作品,但圣方济各看向天空,翻转手掌,跪拜有着蓝色与红色羽翼的天使的形象依然清晰可辨,落在双手,双脚,肋骨上的五处圣痕尖锐如同五根黑色的铁钉,笔直地刺入皮克罗米尼主教的眼睛。
就像是有雷声在他的脑中翻滚,又像是雷电将所有的景物化作一片白光,主教的双耳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他将手指放在喉咙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因为忘记了呼吸而险些陷入窒息的死境。这位身材高大但瘦削的老人就像是陀螺那样在房间地急促地转来转去,他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我就是个瞎子啊,”他呢喃道:“唉,我就是一个聋子啊,我就是一个愚人,主啊,我竟然对如此明白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就这样声音嘶哑,语无伦次地咕哝了好一会儿,朱利奥的眼前突然一暗,他吓得轻轻往后一倾,才发现是皮克罗米尼主教突然跪在了他的面前,因为小美第奇坐在一张斯卡罗贝椅上,这种椅子没有扶手,椅背是一面扇子形状的雕花板,椅座下还有放置物品的小抽屉。所以朱利奥比跪下的主教还要高一些,稚嫩圆润的膝头碰触着他的胸膛,老人将手交叠着放在朱利奥的小手上,并且紧紧地握住它。他的手是枯瘦的,皮肤如同绸缎一般褶皱在一起,摩擦的时候会发出沙沙的声音,手指细长,手掌宽大,朱利奥的手可以被他收纳在掌心里,他的皮肤就像是一块烙铁一般的灼烫:“这是主在救我哪,”他声音嘶哑地说道:“就像是天使降落在索多玛的罗德面前,又降临在耶布斯人亚那劳面前,在凯撒利亚的哥尼流面前那样。(注释2)”
等等!朱利奥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我冒着上火刑架的危险是为了保全一个在这个灰暗愚昧的时代仍然有这个意愿以及能力继续有关于医疗研究的学者,不是为了主能够多一个虔诚的仆人的!反正那位崇高的老人家已经有着数以千万计(以后还会更多)的迷弟迷妹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但一个真正的医生(不会只是撒圣水,上烙铁以及的),你知道在这个时代有多么珍贵吗?何弃疗啊,孩子!
“老师……”朱利奥低下头,小声地说,他想从椅子上跳下来,但皮克罗米尼主教的手虽然没有抓得他疼痛起来,但其中蕴含着的固执与不可动摇反而让他不敢动弹。
皮克罗米尼主教凝视着那双在鬓发的遮掩下反而显得格外明亮,如同流动着的金子那样美丽的眼睛:“你是生来就属灵的,孩子……”
这下子朱利奥真的毛骨悚然起来了。
幸而就在他浑身僵硬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这个声音在圣方济各修道院中并非常见,因为修士们多半是穿着简单的薄底鞋或是赤足,皮克罗米尼主教笔直地站了起来,就像是几秒钟前还跪在一个六岁幼儿面前的皮克罗米尼完全不存在似的,他神色平静地走过了去开了门。
“我没打搅到什么吧。”佩鲁贾主教从门后伸出头来,正好与门后画上的天使处于同一水平面。
“为什么你要穿威尼斯人的鞋子,”皮克罗米尼主教严厉地责备道:“只有魔鬼才会在脚上装蹄子,你是想要径直走到地狱里去吗?”
朱利奥歪头看了一眼,果然,在佩鲁贾主教的长袍下面露出了一点包裹着皮革的木底,“这可不是威尼斯人的鞋子,”佩鲁贾主教小小声地说:“它是从佛罗伦萨来的,而且它也只会走到女人的心里去。”
皮克罗米尼主教的回答就是用力当胸一搡,把他推出门,然后自己也跟着走了出去。晚祷的时候,那个令人心烦的踏踏声果然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