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狄拉克海上的涟漪

“那就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去见她呗,这有什么啦?”郁璐颖不以为然道:“还有什么叫劈腿?难听死了!”

说是这么说,郁璐颖还是停住了脚步,站在皂片间继续啃她的烧饼,完全没有给沈天韵分一块的意思。

“难听不难听的,事实上就是劈腿,”肖尧说:“我跟你说,她已经想起来一点了。”

“什么想起来了一点了?”郁璐颖莫名其妙地说:“想起来什么了又?”

肖尧牵着郁璐颖的手出了门,二人随意闲逛,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这条河应该不是酥州河的支流,因为它很清澈,而且完全没有异味,高一上学期的时候,肖尧和郁璐颖就经常一起来到这边玩。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柔和的阳光洒在小河边,映照出一片迷人的景色。

小河水流缓慢,清澈见底,仿佛是一条镜面般的丝带。微风吹过,轻轻荡起水面,泛起涟漪,微小的波纹在夕阳下闪烁着金光。

河堤到马路边有一个挺大的坡度,站在河边往回看,便是一个小土坡。视野中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好像一个户外的私密空间。

能在城市中心的地段找到这样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肖尧一直觉得是一件“幸甚至哉”的事情,所缺的只是佳人。

当然,现在也不缺了。

河岸的这一侧长满了各种翠绿的植物,从垂柳到娇艳的花朵,为整片景色增添了生机和色彩。柳枝低垂在水面上,轻柔地摇曳着,仿佛为河水弹奏着一曲轻音乐。

远处的高楼大厦在夕阳的映照下,渐渐染上了一层橙红色的光晕。天空渐渐变得柔和的粉红色与淡蓝色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幅绚丽的水彩画。

肖尧和郁璐颖静静地坐在河边的石块上,微风轻抚着他们的脸颊,郁璐颖脚上穿着一双又大又厚的拖鞋,光脚没穿袜子,此时,她正把拖鞋放在一边,用小脚丫轻轻拨动着水面。

肖尧则捡了几块身边的小石子,瞄准了河的中心,打起了水漂。

石子呼啸着离开了他的指尖,快速飞向河面。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时间似乎放缓了,肖尧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轨迹——仿佛在慢动作中舞动着。

最终,小石子与水面相遇。在这一瞬间,水花四溅,水滴在空气中跳跃,散发出细微的水汽。水花扩散开来,形成了一个圆形的波纹,像涟漪般向外蔓延。

那颗石子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还在高速地跃动,尾部留下一道细小的水线。随着它的每次跳跃,都会制造一圈新的波纹,新的涟漪,向着四周扩散,而新旧涟漪碰撞在一起,散落为更加支离破碎的复杂形状。

“时间是一条长河,而我们就是这些小石子。”肖尧指着水面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郁璐颖抱着自己的膝盖,往后仰了仰。

“那个沈婕的记忆……我陪她捋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给我的感觉是,她的记忆现在就像这些互相碰撞的涟漪。”肖尧向郁璐颖解释道。

“很混乱?是吗?”郁璐颖问肖尧。

“嗯,说的夸张一点,有点像支离破碎的记忆正在重组,对,碎片,又好像一个失忆症患者正在恢复记忆……”肖尧紧锁着眉头:“这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我现在甚至感觉,新的记忆正在‘覆写’旧的记忆——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

“就好像是一张可重复擦写刻录的光盘那样吗?”郁璐颖也皱起了眉头。

“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肖尧想了一下说道:“旧的记忆不会被真正地覆盖掉,至少到现在还没有,但是会被慢慢地……‘否定’?”

“‘否定’?”郁璐颖困惑地动了动自己的小小鼻翼:“你能给我举个例子吗?”

“眼前的例子就是,”肖尧边想边说:“嗯,其实我和沈婕是30岁才结婚的,对吧?”

“我怎么知道你啊?差不多吧。”郁璐颖撇嘴道。

“但是当我把那本22岁结婚的结婚证拿给她看的时候,她就立刻出现了混乱。”

“22岁结婚的结婚证?”郁璐颖说。

肖尧忽然心下一惊,喉头一甜。

他忽然意识到,结婚证的事情,他并没有给除了自己和沈天韵以外的第三个人讲过。

纯纯不小心说漏嘴了。

就好像小时候,把脚伸进装满热水的洗脚盆里,当看到母亲愤懑的脸时,才意识到自己忘记脱袜子。

既然已经说漏嘴了,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轻描淡写地把这事迅速带过去。

“在她的记忆里,其实是记得我们30岁结婚的,并且她能记得当时的情形——在哪一条路,哪一家民政局,那天是个下雪天,当时她自己精心挑选了一件什么样的衣服,我穿着什么衣服,就是当时的情形,她能想起来,历历在目。”肖尧说。

“嗯。”郁璐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追问他结婚证的事。

“但是当她看到那本……更早一点点,结婚的结婚证的时候,”肖尧继续讲道:“她脑子里出现了另外一个领证的场景。那是在另一条路,另一家民政局,而且是夏天,我和她也更年轻……完全不一样的一段记忆,钻进了她的脑袋。”

“也就是说,她记得你们领了两次证。”郁璐颖幽幽地说道。

“不,她记得我们只领了一次证,但是这两次,都是第一次领证。”肖尧解释道。

“一般这种情况,我们称之为‘阿兹海默症’。”郁璐颖说。

“是这样的,”肖尧点头道:“但是你知道沈婕她不是老年痴呆,是我们把她搞成这样的。”

“……”郁璐颖沉默不语。

“最开始,那段记忆进入她的脑袋的时候,她是本能抗拒的,”肖尧继续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她是感觉,好像在一片黑暗中,看电影胶片一样,好像在作为一个旁观者,观看一段别人的记忆碎片,并不属于自己的……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是不是就有点像……那种幻视感?”郁璐颖说:“我跟你去东如的那天,就莫名其妙觉得东如非常熟悉,哪怕我知道我自己是第一次来;我跟你去你的初中母校的时候,也感觉非常熟悉,我甚至记得哪个地方有一副大象棋,可是明明我也是第一次去……”

“嗯……”肖尧微微沉吟着:“应该还不太一样。”

“怎么说呢?”郁璐颖问他。

“你看啊,你虽然产生了那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肖尧跟郁璐颖说:“但你还是非常坚定,非常清晰地记得,你是第一次去东如,第一次去我的学校,难道不是吗?”

“是啊,”郁璐颖理所应当地回答道:“不然呢?”

“可是沈婕她,”肖尧说:“很快就分不清哪一段记忆是真的,哪一段记忆是假的了。”

“喔……”

“最开始的时候,”肖尧说:“她还蛮坚持自己是30岁才结婚的,觉得自己不可能记错,但是很快她就动摇了,觉得两段记忆的可信度差不多,到最后她就开始认可,自己好像确实是更早一些时候和我结婚的,觉得30岁结婚那个记忆可能是出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