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渐渐地从那十个人移到了五丈之外的那一袭背影上。
从一开始墨玖安就背对着众人,安静地伫立于院里那颗老树前,微仰着头观摩它。
下午的阳光洒在枯枝上的雪,映出晶莹剔透的光芒。
墨玖安的发丝在风中轻轻飘动,从众人的角度看来,她浑身散发的气势竟不输这棵磅礴古树,与寒风融为一体,不禁令人胆颤。
全场安静的只有寒风穿梭,发出低沉而呜咽的声音,仿佛是幽灵的低语。
没有人再开口说一句话,更无人上前提醒,只是十分默契地等待墨玖安。
墨玖安缓缓转身面向众人。
那群书生不约而同地拱手弯腰,行礼的姿势不失恭敬。
等礼毕,众多学子面上又重新浮上了疑惑与戒备。
墨玖安扫视一圈,唇角微扬,眉眼却不见丝毫笑意,反而凉意森森。
“本宫很不喜欢先礼后兵”,墨玖安语速悠悠的,更显可怖:“因为总有那么些人,是不懂感恩的。升米恩,斗米仇,你对他百般好,万般善,若某一刻对他有那么一点不好了,对方就会对你失望,甚至记恨”
墨玖安边说边走向那十个背叛者,然后在他们面前来回漫步,“可若一开始就屠刀相对,让人恐惧你,那么往后再施那么一点恩德,对方也会对你感激涕零,俯首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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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玖安停下脚步,嗓音沉了几分:“本宫是真心待你们,这么多年来,本宫给你们创造最好的条件,先是解决王韦,肃清科举弊端,还科举以公平公正,甚至为了让你们在朝中站稳脚跟,本宫煞费苦心,百般谋划”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背叛者,一笑之间皆是睥睨姿态:“可好像,还不足以让你们忠心啊?”
此话一出,背叛者瞳孔骤缩,面露惊容。
那群学子也神色顿变,互通眼神,窃窃私语了起来。
“公主的意思是,他们...背叛了公主?”
说话者正是方回。
墨玖安把方回安插在他们之中,目的就是为了监视他们。
眼下,方回及时开口引导了众人。
墨玖安却没有回应,她微微歪头,拖着尾音思考了一下,“为什么呢?因为本宫是女子?所以你们笃定,跟着我便是一条死路?”
说罢,她轻叹口气,换了一副惋惜的语气:“唉,怎么办呢,以前不一定,但现在摆你们面前的,还真是条死路。各位还不知道吧,燕云归已经逃了”
一听这一句,有几个背叛者向后瘫坐下去,满目怔愣,还有些苦涩地闭上了眼,满脸忧伤。
“公主,公主饶命啊,是,是那燕云归威胁我!”
等反应过来后,出现了两个不争气的爬过来求饶。
“是,是他威胁我等啊公主!公主饶命啊!”
可其余八人却默默无言,只是低埋着头,只有微微颤抖的身躯揭示着他们内心的恐惧。
“你们怎么不求饶啊?”
他们的头顶传来墨玖安似笑非笑的质问声,轻飘飘的溜进他们耳朵里,引得他们浑身一抽搐。
沉默片刻后,其中一位慢慢跪直身,拱手再前,强压着颤抖的声线:“学生,的确对不起殿下”
此人名唤陈初,也是墨玖安当年亲选的人。
死到临头了还能保持这般端庄模样,墨玖安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燕云归背后是谁?”
求饶的二人的确不知道背后是谁,不然早说了。
燕云归也是聪明的,并没有跟所有人都说明了身份,燕云归起初只拉拢了陈初一人,再叫陈初扩充队伍,利用同伴之间的关系,用各种好处策反更多的人。
陈初闭上眼顺了顺气,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斩钉截铁道:“学生不知”
“不知?不知道你还敢追随他?本宫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燕云归是以谁之名拉拢你们?”
陈初深吸了口气,大声开口:“学生有负公主之恩,该以命谢罪!”
陈初朝着禁军的刀扑去,禁军反应很快,收刀退避,陈初只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并没能如愿自戕。
墨玖安静静地瞅了他须臾,倏尔阵阵低笑。
她辛辛苦苦培养的人竟然对外人如此忠诚,这三年的付出,还真是可笑,可悲,可怜。
墨玖安心中不免刺痛,眼底染上了 自嘲。
“既如此,那本宫也无所顾忌了...”墨玖安呢喃出声。
沐辞会意,和蒙梓岳对视了一下,二人便各自出动,不出须臾,沐辞手举木盘回归,蒙梓岳和士兵们也抬着好几个笼子回来。
木盘上是各式各样的物件,有精美贵重的,也有破旧便宜的。
而蒙梓岳的笼子里皆为猛禽,是容北书送给墨玖安的鹞鹰。
见这形势,众人不明所以。
墨玖安瞥了眼盘子上的物件,随手拿起了一支簪子,“看这簪子的样式,应该是个年轻姑娘的”
陈初旁边的吴九定睛一看,这不是他离乡时留给心爱之人的定情信物吗?
吴九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眼睛骤然睁大,“这...这是...”
墨玖安唇角微勾,转头看向他,“哦?你认得?那这些呢?”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墨玖安又拿起了几个东西,有梳子,有烟斗,玛瑙手串等等,每拿起一件,那十人之中就有人跪着往前挪,眼神中闪烁着惊恐。
“各位可还认得?”
吴九僵在原地,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公主...公主怎么会有...”
“本宫怎么会有这些?”
墨玖安扔下其余的东西,只拿了那支簪子,抬到眼前仔细观察,淡淡开口:“蒙梓岳,第一道杀令,地点虞城”
蒙梓岳颔首,打开特定的笼子,鹞鹰飞出,在空中低飞一圈后精准地落于一个士兵手臂上。
然而杀令二个字一出,站着的人群早已沸腾,吴九吓的眼泪都出来了,不断求饶。
傻子都知道墨玖安想干什么,吴九身旁的陈初也不禁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墨玖安。
“一切过错在于我,求公主莫要牵扯她!”
吴九说着,反复磕头,额头都被他磕出了血迹,“学生罪该万死,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求公主收回成命,收回成命....”
吴九才华横溢,长得俊俏,此刻却满额血迹,双目通红,那哭腔更令人揪心。
昔日的天之骄子卑微到尘埃里,嘶声裂肺地求饶,与这寒风相衬着,听着格外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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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学子看来,吴九虽死有余辜,可祸不及家人,墨玖安的做法多少有些极端了。
可他们也不敢发出声音,只得默默惋惜和感叹。
墨玖安听着吴九的哭声,和“咚咚咚”的磕头声,面色未改,漫不经心地把玩那支簪子。
“虞城在千里之外,鹞鹰最慢半天就到了,世上有情之人总爱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墨玖安不咸不淡地说着,转头睨向吴九,倏尔勾唇一笑,甚是邪魅,“本宫满足你可好啊?与心爱之人同日赴死,你也可以瞑目了,下辈子投胎,可千万不要再做墙头草了”
“公主,公主!”
吴九嘶喊着,跪着爬到墨玖安脚下,刚想伸手触及她裙摆,就被蒙梓岳一脚踹开。
蒙梓岳瞪了吴九一眼。
一个背叛者也配碰公主?
吴九吐了一口血,强撑着身子,快速趴伏在地叩首道:“公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公主放过她!我求求公主了!”
墨玖安笑意顿散,眸色骤冷,“说,燕云归背后是谁?”
吴九愣住,缓缓抬头,那绝望的眼神触目惊心:“我,我真的不知道...”
墨玖安转而看向陈初,陈初一惊,急忙垂下目光回避墨玖安的视线。
墨玖安知道,陈初在赌,赌她会不会真的殃及吴九的爱人。
墨玖安冷笑一声,转而颇为无奈地对吴九说:“怎么办呢?人家不想说”
吴九赶忙爬到陈初身旁,嘶吼声近乎疯狂:“你说,你说啊!不是你拉拢我的吗!?不是你许我殿试前十的嘛!?”
人群又开始传出此起彼伏的交头接耳声,隐隐传入墨玖安耳中,无非就是惊讶于殿试前十这一句。
对读书人而言,入围殿试就已经是莫大的成就了,更何况能在最终的殿试入前十名,那可意味着最低也要从六品做起。
陈初低着头沉默,墨玖安却阵阵笑出了声,“殿试前十,真是好大的手笔!本宫为了让天下寒门有公平竞争的机会,谋算至今,却不想手底下的寒门恰恰是投机取巧,徇私舞弊之徒!”
墨玖安的声音终于染上了几分愠怒,她缓缓扫视站着的一众寒士,内心如坠冰窟。
曾在幽戮受尽苦难,她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心寒过。
墨玖安总说士族子弟中鲜少有心怀苍生者,她看尽了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和达官贵人,以为寒门学子更该体恤百姓疾苦,更该守正不阿,坚守初心。
是她忘了。
出身地位与其心志无关,学识才能更与人品无关。
即便这些人都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可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在一次又一次的诱惑下,又有多少赤诚之心能一如当初?
墨玖安闭上了眼,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