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礼听得这话,忽然沉默了,筷子也放下来,头也低下了,只是长吁短叹。
陈翰已然觉得不妙,连忙又问:“爹,到底怎么了?”
陈礼再一抬头,面色带悲,慢慢说道:“你说你们以后怎么办啊?”
“爹,遇到什么事情了?你说出来,儿子帮你一起解决就是了。”
陈礼摆摆手:“此番回京,就是想走一走门路,却是也走不通了,新皇登基了这么久,曾公亮如今掌权在手,吏部人也换得差不多了,你爹我走不到门路,要调任寄禄虚职,养老了。”
陈翰闻言,心中当真一紧,老爹这是要退休了?有权力与没有权力的差别,他是知道的,别看他爹只是一个小小的京县小官,但是这个小官也是许多人挤破脑袋的地方,有这么一个权柄在手,这陈家的富贵也就不缺。
倒也不是说什么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这些都太低端,京畿之县不必其他地方,只要有这个脸面在,赚钱的方法多的是,甚至都不用主动去赚钱,也不必要做什么违法之事。比如陈家,就在京城里暗自入股了许多产业。当初陈翰支持甘奇收商税,便被陈礼反对过。
陈翰并不傻,知道其中的问题,立马说道:“爹,你找不到门路,儿子去找,儿子可认识不少人,儿子与甘相公的关系也不差,总能找到人帮你一把。”
陈礼摆摆手:“这事不是你能解决的,门路这种东西,与你那与人花天酒地不是一回事,你也不用去做一些无用之事了。”
许多人以为找门路找关系,就是认识认识谁,但现实之中显然并不是这么回事,还真不是陈翰能解决的问题。
陈翰也明白这些,回过头来说了一句:“爹,你放心,你孙子而今可了不得,考进了道坚书院,书院里的教习先生们都说他天资聪颖,将来中个进士不在话下。”
陈礼摇了摇头:“但愿如此吧……”
“爹,我陪您喝一杯如何?”陈翰主动上前拿起酒壶。
不想陈礼抬手一拦:“不喝了,没有心情喝酒了,人活一世,看个造化。只怪你爹无能,当了一辈子的官,当来当去,就当了个京畿知县。一辈子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教来教去,却也没有教好。”
“爹,怎么能说没有教好呢?你儿子我,一不作奸犯科,二不道德败坏。还多积德行善,不知道多少人念你儿子的好呢。圣人说君子,不就是说我这种人吗?你都教育出来一个君子了,岂能说没有教育好?”陈翰还真会劝人。
陈礼闻言,还笑了笑:“哈哈……你倒是会自吹自擂,只是不能与别人家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孩子一个个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你却……唉……”
“爹,几年前,你儿子我是活的浑浑噩噩的,但是最近两三年,你儿子我是知道这辈子应该做什么了,只要一直积德行善,扶危救困,老天总是有眼的,我还在道坚书院资助了不少贫困人家的学子,将来但凡有一个出息了,咱们这陈家也没落不了。”陈翰还真做了不少聪明事。
“别人家终究是别人家,若是你能考上进士,咱们陈家才算是不没落。”陈礼语中多少有些失望,便也是知道他这个儿子在科举一道上怕是不可能了。
陈翰也叹了叹气。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都是命。”陈礼有些自责。
陈翰也伤感起来。陈吴氏在两人背后,偷偷抹着泪水。
这个家,到陈翰这里,可能真要破败了。
门口走进来的一个小厮,家中主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他也大气不敢多出,只低头见礼,小声说道:“老爷,少爷,门外来了客人,说是吏部与审官东院的差人。”
陈礼抬头,又是一声叹息,说道:“请到前院厅中落座吧,就说我稍后就来。”
小厮连忙出门。
陈礼起身,与陈翰说道:“正式的调令来了,倒也不知是哪个寄禄官,俸禄是增是减。以后就真的要靠俸禄过日子了,你也该收敛一点了,莫要到以后连孙儿的束脩都付不出。”
陈翰不言,只随着陈礼戴冠帽,准备出门见客。
来的是差人,领头的也是刀笔吏,刀笔吏一词,源自还没有纸张的年代,在竹木片上写字,写错了要涂改,便可直接拿刀来刮去竹木上的字迹,所以又要刀又要笔,如今是指衙门里拿笔干活的一类差人。
吏与官之间有天壤之别,科举时代,除了考上进士一途,吏是永远不可能变成官的,永远都是干活的,与官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哪怕是来见一个小小的知县,吏也多是站着等,等到陈礼出来,连忙先行礼见过:“陈知县,恭喜恭喜啊!”
陈礼听着恭喜,但是也喜欢不起来,说道:“公文如何说?往何处调?”
“哈哈……陈知县不必如此伤心,此番您的事情都是小事,吏部倒也没有安排什么寄禄官了,教您回家养老了。”这刀笔吏还真是一脸笑意说出这番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