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清晨时节院落墙头外,男子将女子揽入怀中,开始絮絮叨叨讲城头所见。
外丙城里的韩江陵,即使时常凭拳掌手段,替高居小楼的付瑰茹做事,尤其登门讨债,踏破门头这等事,得心应手,可即使是在布武茶楼所遇危急情势,亦不曾见过生死。当日城头处,即使韩江陵不精刀剑,可照旧是凭余勇杀人几十,到头来卢自成亲手交与韩江陵的那柄破损长刀,已是奇钝,落到守城兵卒甲胄处全然不能伤人,即使挑无甲处下刀刺去,照旧难以破开皮肉。
但最为危急的时节,城头之上的流民死伤惨重,无人填补,仅余数十,纵然有卢自成这等甚擅兵刃的武夫领路,周遭流民依旧成片倒伏下去,不得已时韩江陵亦是发狠,硬是凭刀尖刺入甲胄当中,再度诛杀数人,血水沿喉头迸溅,足有数尺高矮。
哪怕时至如今,韩江陵想到那日自个儿的杀人手段,都觉隐隐心寒,每逢拎起那柄残旧破损长刀时节,时时回想,皆是心有余悸,乃至于不敢合眼,再犯起病灶时两眼昏黑的时节,总能于耳畔听闻刀劈入骨,与城头上流民与守卒惨嚎声响。再凶狠手黑的武夫,即使时常见血,可照旧不曾背起人命,而倘若是手头沾染旁人性命,则需不知多少年月,方能缓和下心思念头。
此间辛苦,不能道与外人听。
女子并没多言,只是手臂勾过神情低落的韩江陵脖颈,将后者额头靠到胸前,轻轻哼起幼年时小调。
讲的是古旧年间,有少年做征夫远走他乡,留下心上人驻足桥头,年年岁岁向少年人去时处张望,其声柔而无悲戚,但愈听愈是叫人心颤。
第二日时,五人住处,有位眉眼清澈衣衫简陋的中年人前来拜访。
饶是这等大灾之年,来人仪态礼数依旧周全得紧,不急不躁,奈何孩童最是见不得这等书卷气甚浓的读书人,趁韩江陵尚在歇息的时节,百般阻拦,将来人折腾足足有一时辰,才是勉强放过,任由其踏入屋中。
韩江陵恰好病症再显,两眼难以瞧清周遭景物,好在多年下来,耳力亦是不差,故而旁人都是不曾听见门前响动,唯有韩江陵知晓,孩童又是刻意刁难人,倒是并不曾阻拦,而是始终稳坐屋中,待到那来人携两分狼狈落座,才是含笑开口,说句见过城主,闻名不如相见,今日一见,气度的确不似常人,当得起中乙首城的城主。
其实也是相当好猜,流民推举而出的三位头领,算时日已是距内甲城不远,并不在城中,而当下城中在流民当中传开名声的,唯有当初破去吊桥铁索的韩江陵,突然来了这么位知书达理,言语慢条斯理且进门时有仆从跟随的中年人,无需去细想,多半也不是什么寻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