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当他万念俱灰地等待着死亡降临时,牢房的门打开了。
永安王萧承煦“欺君犯上”罪名证据不足,特赦回府。
茗玉与蕴柔这一对孤儿寡母,本来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的。
可雍临使节忽然到访,要为雍临世子请一大晟皇室宗亲之女结姻,以结大晟雍临世代之好。
茗玉冒死入宫去求元贞太后和礼亲王,求他们允许蕴柔县主前去和亲。
贺兰家的女孩子,总是被迫牺牲自己一生的安稳幸福,来换取家族的暂时保全。他们三姐妹的命运都是如此,可茗玉万万没想到,她的女儿也终于无奈地步了她的后尘。
蕴柔县主主动请愿为国和亲,特加封为郡主,其父永安王免除死罪废为庶人,斩其昔日麾下三名良将,以儆效尤。
按大晟律,被处以极刑之人,尸首就地填埋,不会归还给其家人妻眷。
但不知为何,严海的尸首被好心之人送了回来。
从小伴他左右,忠心耿耿,与他情同手足的忠仆,死在了他带给他的苦难之中。
承轩眼看哥哥受难自己却无能为力,终是气结于心,一病不起。
萧承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撑着听完这一切的。
他两眼失焦,浑身冰冷,头脑中一片空白。
“承煦,”茗玉察觉到他的痛苦,忙握过他的手很不安地呢喃:“我不该一次和你说这么多。”
他挨了烫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她见他反应如此激烈,有些窘迫惶恐地试探着去触碰他的肩膀,尝试着再轻声说些安慰他的话:“已经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也不要再想了,如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就在这里安安稳稳的了此余生,难道不好吗?”
“先帝刚刚去世的时候,你我秘密会面,你说无论如何一定会娶我。”她在他身后轻轻环抱住他:“我当时怕我的身份尴尬,会为你引来许多非议和责难,更怕你因我壮志难酬,会抱憾终生。”
“可你当时对我说,那些雄心与抱负,终究无法与我相提并论。”她亲昵地枕上他的侧颈:“承煦,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多感动吗?”
罔顾人伦,大逆不道,谋逆叛乱,欺君犯上,他这一生珍视的名节毁于一旦。
女儿远嫁雍临,儿子胎死腹中,一直以来追随他左右的严海和承轩,如今都因被他连累丢了性命。
他这一辈子庸庸碌碌一事无成,连保护所爱之人的能力都没有。
如今,只剩他,满身病痛而又穷困潦倒的他,和茗玉相依为命在这狭**兀的村舍之中了。
他泯灭了自己一生所有的成就,失去了所有的所爱之人,到头来,就为了换取和茗玉的双宿双飞?
“那些雄心与抱负,终究无法与你相提并论。”
这句话真的是他说出来的吗?
他是这样一个流连情爱,胸无大志之人?
他忽然觉得胸口憋闷的要命。
这就是他萧承煦的一生?糟糕透顶,荒唐至极。
头痛欲裂,他将手指插入发缝,将面颊深深地埋在掌心里。
可不知是自己不愿相信还是怎么样,他总觉得茗玉的讲述中,有什么细节被她故意略去了。
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你说。”茗玉见他蹙起的眉间忽然满是疑惑,不禁心虚又惶惑地将双手从他肩上拿开,直起身子来了。
“萧启翰对我早有杀心,为何不趁萧启荣即位之时就直接取了我的性命?”
“我落罪入狱之时,你身为罪臣之妻,是怎么避开耳目入宫见到元贞太后的?”
“新皇那样猜忌我,严海的尸身是谁说情收回来的?”
“我们如此穷困潦倒,为我治病的太医是谁请来的?”
“放在前厅罐子里的安神香分明是今年新制的,又是谁送过来的?”
他心里有两个备选答案。
一个是肃王妃凌蓁儿,另一个则是——
他站起身,与茗玉相对而立。
茗玉下意识撮弄着衣带,眼神飘忽躲闪。
她在踌躇,在回避。
而这些动作神情,恰好坐实了萧承煦的猜想。
是他想的另一个人。
“是星儿长公主,对吗?”
他的声音并不算宏亮,茗玉却像被捅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双眸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这是个肯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