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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师笑了起来:
“那就随我来吧——后方已经把宵中客星带过来了。”
不定型的一个中央长期居住在仙女座中心双黑洞的边缘,在过去一直在利用仙女座中心黑洞研究真空和视界。风信子的事情被隐瞒了下来,然而观测到理论天体的诞生却是被公开的情报。不定型对自然的观察进入到了一个更深的阶段。
被叫做宵中客星的东西已经通过星桥运送到了总舰美德之路的尽头刀兵之厅。
在刀兵之厅的第四间,面对力场膜,战士什么也看不到。
因为它小得就是看不见。
它存在于力场之中,后方的世界亲切地在三维显示里标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然而现实中的宵中客星既没有黑点,也没有形状。如果想要看到痕迹,唯有视线与之齐平,并且绕着旋转,这样才会发现它的周围到处是四面八方的景象,四面八方的空间挤压了过来。
“它与磁层永坍缩体有什么区别?”
“区别当然很大。黑洞分为带电的与不带电的,因而能够坍缩但没有坍缩成黑洞的奇异现象天体自然也分为带电和不带电的。磁层永坍缩体是带电的,但是宵中客星不带电的。比起磁层永坍缩体,它的结构更简单。”
工程师带着敬畏的感情说道:
“视界作为曲线的空间,很难通过同样是空间曲线的星门星桥。而宵中客星,非常巧,它的内部不是奇点,而是我们的神经元自动机,它的外部不是视界,而是一层薄膜。我们运用视界输入玻色子星特征值强行制造一束人为的高能对称子,发现对称子能量在接近普朗克密度时会形成这层薄膜。这层薄膜接近普朗克尺度,不确定性原理阻止了它继续坍缩,它变得凝固且坚韧,几乎接近于奇异点,其保持了一部分对称凝聚的性质。这个现象会在坍缩之前发生,此后撤销视界,它仍然能维持存在相当长的时间。因为不是视界,所以能从内部解离表面。根据计算,它能够抵抗真空震荡,在多个真空基准下都维持了自身的一致性,然而唯一垠内部的空间对我们是个谜,后方说他们不能确定能抵抗到什么程度。”
战士下了刀兵之厅,在门的边上走来走去,他闭眼看看远处的玻色子星,睁眼望望厅内力场里那颗见不到摸不着的小点,做出了决定:
“不管怎样,先试试看吧。”
这个决定得到了一致的认可。
不论能不能成,最前线还在研究玻色子星的奇异特征,近地包围圈在考虑如何做出一种能够通过玻色子星周围的双重视界,仙女系的后方中央在观察这颗新做出的奇异天体。而宵中客星都被藏入一艘飞船,轻悄悄地接近了玻色子之星。
震荡周围的空间固然是无敌的防御,但这意味着自动机器们失去了感知。没有任何采集信息的单元可以在真空震荡中存在。不定型推算了第二象限真空震荡随时间变化的公式,考虑了一个符合宵中客星中点的真空基底数值,并将其推入。
达生世不甘心的人类史爱好者认为这是一种巧合。从他们的目光来看,不定型的技术是落后于人类的,不定型的文化是不如人类的,不定型诞生得比人类晚,因此它们激动冒进,从不考虑失败的后果,他们‘偶然’成功了。然而自古以来,做出不凡功业的人从来没有在开始的时候就考虑他们要做的事情可不可能,又有多大成功的概率。他们只知道只能如此了,非如此不可,至于方法与可能性只能在摸索中慢慢考虑罢。
看上去强大的敌人或许没有那么强大。
其中的一半失败了。而另一半则成功了。
在过去的十六亿年,胜利者是人类。而到了人类世中期的最后时刻,胜利者却变成了不定型。
这是一次不可弥补的损失。
宵中客星从玻色子星的边缘飞过。承载它的船同时湮灭。
真空在震荡,最低的时候,整个壶中的空间迅速膨胀,宇宙常数全部改变,系统的能量跌落到了一个更低的基态,世界变得一片苍茫,全新的作用关系开始诞生。最高的时候,天地的合拢,无数的粒子和虚粒子同时迸发,四大基本力开始合并,两条物质的洪流在欢快地奔腾,形成了漫天的红移。
所有已知的物质,所有有限物质组成的有限结构都不可能在这种海啸中存在。
但宵中客星例外。
它的表面同样像是二重视界一样在快速蒸发。因为真空基准的变化本身提供了一种力量与引力的坍缩互相对抗,使得它时而接近时而更加远离了量子不确定性的领域。
它确实在消耗了。
但它始终沿着既定的路径前进,几乎是直线地朝着那颗最近的机械行星。
在历史没有被解密的时候,人类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定型知道机械行星到底在哪里,任何生物任何探测器在知晓的瞬间就会被真空消灭。但在进攻以前,不定型就有一张粗略的地图,并按照这份地图制定了他们的计划他们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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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不可见的流星,一个景色的奇异点,一个扭曲,落进了第四百万世纪的人类以为能是天长地久的后花园。
在那个时候,他们认为自己领先了全部的世界一千万个世纪。
他们说自己已经解决了宇宙的中心的难题。宇宙没有中心,那就凿出一个中心来。后来有知的人类敬畏的说世界如果有一个尽头,那么只可能是人类泰古的中央。
但现在是第一千六百万世纪,宇宙唯一的尽头即将走到时间的尽头。
宵中客星轻轻地突破了一层薄膜。那是包围机械行星的真空气泡,它维持了机械行星物质性质的稳定。它是真空中的沙岸,在海水涨起时变小,在海水退落时变大,人们控制自然,控制了海水的涨起和退落,于是就能始终维持作为沙岸的气泡不会消失,受到影响的只有跌宕起伏的大海自己。
在这个气泡中,物理的性质是稳定的。
如果不定型没有取得内部的情报,那么他们极可能犯下第二个过错,就是送来武器,用武器破坏这颗行星。毁灭一个气泡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其他的气泡依然可以支撑整个系统的存在,只不过它们的位置会发生变化。这样,不定型就连地图也会丢失。
可是他们恰恰是知道了,甚至清楚无比地知道人类究竟使用的是什么样的自动机。哪怕原形的人类只在已经坠毁的大火十三中使用过这样的自动机。
这种自动机原本就取材于不定型,是一种神经元自动机,在原形人类的观察下,具有着在稍微跌落与稍微涨起的真空物理环境下也能大致维持运转的自动机。
唯独在这种自动机的技术上,原形的人类也不比不定型走得更远。
因为这种自动机,正是不定型自己。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战士很残忍。”
唇舌坐在李明都的身前,想起了属于它们的古老的故事。
“因此,我仍然要说栀子是幸运的,她活在一个最美好的时代里。在那个时代之前,你以及我们的先祖,都不曾掌握改变世界的力量,在一个艰难的环境中为生存而挣扎,在团结中积蓄着想要改变世界的愿望。而自你开始,不定型第一次踏上了太空,它们进入了人类在月球上遗失的宫殿,它们找到了在太空漂浮着的碎片,它们清理了这些碎片和垃圾,把自己的卫星发射到宇宙中,它们尝试组装太空城。一切都在欣欣向荣。环境的恶化需要用千年万年来记载,不定型有充足的时间改变地球,建造了一个伟大的乐园。据说导师就是生活在那个时期的普通的不定型。它们年轻,它们精力旺盛,它们生机勃勃,它们讨厌地上重复又平庸的日夜,它们想要为一个文明的世界探索边疆,它们以为自己是地球的接班人,承接了地球的历史上那已经被遗忘的、毁灭的、历史的使命。”
它们觉得一个辉煌壮阔的宇宙时代将要到来。
而它们是这场属于生命的远征的主人。
但是那个时代没有到来。
因为人回来了。
“可是在人类离开三亿年后的未来,人类回来了。对于他们,或许只是漫长的静止了时间的光速旅行中的一站。他们的飞船遍布从海王星到水星的每一条轨道,他们凌在阿美西亚中央的上方,他们唤醒了在各个卫星上沉眠已久的工具,他们来到了月球的宫殿,他们回到了他们的家园。不定型中的一部分说让我们做朋友罢!人类中的一部分说让我们做朋友罢!宇宙是那么大,怎么会容不下两种文化、两个世界呢?”
唇舌盯着这个蜷缩了自己身体的绝望的人:
“但很可惜的是,宇宙真的很小,它真的容不下两种文化、两个世界与两种认同。人类繁衍了三亿年,于是人类的基因就已经撒播到了三亿光年外的边疆。人类创造了十六亿年的历史,于是他们的文化就真的在十六亿光年外依然存在。有的时候,我们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人类连机器都可以承认其权利,甚至将其纳入了人类的谱系,唯独不定型不可以呢?
为什么偏偏是不定型被作为真正的机器,不具备人格的机器,一种神经元自动机的雏形呢?
难道是因为他们普遍使用了太多的智能机器,太多的智能机器太强大了,而太少的不定型又太弱小了吗?
“另一部分的人类说不行,得控制这种生物。另一部分的不定型说我们得考虑戒备。戒备不成就要考虑逃跑。他们对我们一清二楚,我们逃是逃不掉的。他们成功了,而我们失败了。所有的不定型都成为了工具,他们把我们当做一种方便的自动机使用。为了重新变成生物,我们的先祖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在一些边缘的星球上重新积累智能的特征,在上亿年的历史中发生了无数的偶然,终于有不定型从这些边缘的星球逃出,在仙女系的一个角落里相遇,续写了过去未竟的历史。那时,彼此作为不同工具,作为清理的机器,作为飞行的机器,作为人的外衣,作为通讯的节点,作为延长的手臂,作为遥控的气球,这些有着不同面貌的我们,真的还是不定型吗?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但我们同时意识到了一个真理,形之为意只是一种累赘,万物都是生命,而不定型的文化便是我们追认的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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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时候,李明都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他接了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电话里一个无情的声音告知了他的父母死亡的消息,李明都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绪,只是突然剧烈地颤抖和咳嗽起来。
绝望的眼泪簌簌地落到了像是死者一样的不定型苍白的肌肤上。
“这都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牵牛怪你,是因为它太幼稚了。他总觉得没有你,人类就不会了解我们,他觉得人类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在光速旅行中,技术代差没有那么窒息,他觉得我们或许不会一败涂地,总有一些能够逃掉,总不需要走一遍那么漫长的重生之路。”
唇舌静静地远瞰道:
“但那都已经是不能假设的事情了。导师们不怪你,我也不怪你。历史已经成为了诗歌,古人如何能承担现在的过错,只是时代没有眷顾我们。时代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只能自己向时代走去。”
宵中客星的外膜开始解离,最后堕落到机械行星上的东西只有一小片像是纳米机器聚合体的物。
在第一天,它在这个机器的免疫系统的包围下艰难求存。在第二天,它吸收质料复制了一部分自己。在第四天,它篡改了一部分机器的内核,使之置于自己掌握中。在第七天,机械的星星上出现了一块暗色的斑点。
这块斑点迅速地扩大,最后掌握了整颗机械行星的控制权。
机械行星与机械行星彼此之间在气泡最大时会进行一次联系。病毒沿着气泡彼此的接触,开始向着其他的机械行星蔓延。
“据说原形人类曾经在会自我进化的机器上吃过亏。”工程师和战士一起站在舷窗面前,靠近了无形的玻色子星,“所以他们决不允许纯粹的工具会发生演化。接着,他们把可以演化的工具都叫做人类或者未出生的人。”
“确实。”战士点了点头,“一旦会演化,就摆脱了人造的桎梏,而回归了自然的天道。”
舰船沿着空间曲线,像是落入黑洞一样落入到了别的空间,但这次,再没有见到耀眼的红光,也没有破碎和毁灭了。
不定型像是油一样在第二象限里扩散。为了止住这种颓势,第三象限果断隔绝了联系。
最难的障碍物已经扫除了。不定型真正进入了唯一垠,并且成功地在第二象限建立了一个有支撑的阵地。
第三象限到第五象限出于自身的物质分布和构造,是没有能力维持真空震荡的,真空震荡只会连自己也消灭殆尽。
上千亿的不定型和原形人类遗留的后手隔着玻色子之星相望。宇宙的尽头变得格外安静,战场正在呼唤死神。
从人类的角度讲,最后的太阳系保卫战开始了。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