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熊廷弼关切地问:“辽东粮价可稳?”
尤世功闻言,怒不可遏:“那些贪婪的粮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您移驻鸦鹘关不过半月,沈阳粮价又涨了一两。”
熊廷弼轻笑,为尤世功斟茶:“才涨五成,已是给我面子了。昔日辽东粮价五两一石,如今十一两,尚算平稳。”
“军粮已至,从浑河大营运来。”尤世功答道,却又皱眉,“只是粮食中混杂沙土。”
“沙土无妨,数量可足?”熊廷弼问。
“足矣。”
“那便筛净,让将士们饱餐一顿。”熊廷弼吩咐道。
尤世功面露难色:“洗米耗水,恐不妥。”
熊廷弼泰然自若,尤世功不解其意,为何对沙土混杂之事毫不在意。
望着尤世功欲言又止的神色,熊廷弼不禁长叹一声。
他岂愿士卒日日劳碌于淘米?
往军粮中掺沙,此计虽古,却也实属无奈之举,意在提高贪腐门槛。
虾米混杂,难以高价出售;若清洗再售,贪墨虽减,却难抵人工之费;贪多则易露马脚,上下皆非盲者。
此法源自山东按察副使陶朗先,辽东上下皆行之。
熊廷弼初至辽东,陶朗先便鼎力相助,从登莱两地筹措物资。
尤世功面露疑惑,欲言又止,熊廷弼心中不悦。
“有何疑问?”
“部院大人,末将心存疑惑。”尤世功鼓起勇气。
“我军已挫建奴锐气,朝廷为何不再发援兵,一鼓作气,将其歼灭?难道朝廷无意速平叛乱?”
大胜之后,辽东士气高昂,京城消息频传,文武官员心中难免揣测。
“此等事宜,岂是你所应考虑?”熊廷弼瞪目而斥。
“速去巡查关口,本官稍后亲往!”
“末将告退。”尤世功见状,连忙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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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难安啊。”熊廷弼望着尤世功的背影,微微眯眼。
朝廷图平息叛乱,他志在重建辽东都司,皇帝则欲推行新政,重编新军。
各方心怀鬼胎,几近明争,自然波及下属。
能力不足,尚可补救;跟错主子,则万劫不复。
正当熊廷弼沉思之际,尤世功匆匆返回:“部堂大人,杨转运使到访。”
“快请!”熊廷弼回过神来,连忙吩咐。
“下官杨嗣昌,参见熊经略。”
杨嗣昌步入镇将府,恭敬行礼。
“快快免礼。”熊廷弼见杨嗣昌身形消瘦,却精神抖擞,连忙扶起。
二人并非初见,熊廷弼深知杨嗣昌能力非凡,能将登莱、天津两地粮食安稳运示意尤世功退下。
待堂内人静,熊廷弼急不可耐地向杨嗣昌发问:“辽左局势,近况如何?”
辽河为界,西为辽左广宁、宁远、义州,东乃辽东辽阳、沈阳、铁岭之地。
“已大致平息。”
杨嗣昌点头落座,缓缓道来,“那孙传庭,真乃狂狷之士,手握兵权,肆意杀戮。”
他言及孙传庭之疯狂,如斩草除根,广宁、锦州等地卫军官兵,几乎被砍去一半,就连李成梁之侄李如榛,亦因贪污军饷而命丧其手。
“砍得好!”熊廷弼拍案叫绝,又急切追问。
杨嗣昌继续道:“遵陛下旨意,广宁府九十四万亩卫所田已分予诸卫所军,未得田者亦被遣去屯田修河。
孙传庭更募得豹韬卫及两万新兵,正紧锣密鼓训练之中。”
“好!好!好!”熊廷弼连呼三声好,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他早闻孙传庭之名,今得杨嗣昌亲述,更觉其人非凡。
“有此豹韬卫驻守广宁,吾后顾之忧尽除矣。”
熊廷弼面露红光,感慨道。
孙传庭以半年之功,整肃广宁,未起波澜,配合废军户之策,辽东自给自足指日可待。
更甚者,此举还解决了将领养寇自重之弊,实为妙策。
“分田之时,查出多少贪腐之辈?”熊廷弼忽而眼神凌厉,问道。
“兵备道上下,世袭卫所官,几乎一网打尽。”
杨嗣昌回以心照不宣之笑,“名单已送刑部,待陛下御批。”
闻此,熊廷弼对孙传庭更添几分赏识。兵备道背后,朝中皆有人,孙传庭竟敢动之,实为胆大包天。
“广宁府,已尽在豹韬卫掌控之中?”熊廷弼再问。
“然也。”
杨嗣昌点头,“豹韬卫新设武德司营、军法营,已分遣各卫,文武官吏职责分明。孙知府有令,各守其土,各负其责。”
熊廷弼点头称赞,面露笑意:“广宁既定,辽沈可图矣。”
他深知辽东宝地,只要稳住五年,必能大治。
这块世人眼中的贫瘠之地,在熊廷弼眼中,却是一片潜力无限的膏腴之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