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之上,董应举身着大氅,与一七旬老者促膝长谈。
“老人家言,每年县衙皆派人勘定鱼鳞册、黄册?”
老者苦笑:“知府大人乃文曲星下凡,岂知民间疾苦?”
董应举闻言,轻抚胡须,心中已有计较。
他断定,县中田亩、人口必有瞒报之嫌。
每年夏税秋粮征收之际,虽派人勘验,但鱼鳞册、黄册往往留于县城,未上达天听。
此二册关乎朝廷赋税多寡,官员士绅却借此中饱私囊,百姓无增,国库无补,皆入其囊中董应举心中暗叹:“又是一场风雨欲来啊。”
他对新政推行之难,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清丈田亩,岂能不触动既得利益者?
“老丈,此间可有盗匪出没?”
他转而问道,心中已筹谋对策。
尽管内心深处对京城周遭潜藏反贼之念不以为然,董应举仍秉持谨慎,轻启朱唇询问。
“并无此事!”
话音未落,老丈身躯一颤,言辞间透出不假思索的坚决。
“当真?”
董应举见状,疑云更浓,语调中夹杂几分威严,仿佛欲穿透人心迷雾。
“唉,确无反贼,然……”
老丈目光闪烁,瞥向董应举头顶的乌纱,言辞间多了几分迟疑,最终还是摇头否定。
“实无反贼踪影。”
“既如此,老丈何故面露惧色?”
董应举目光如炬,直视老者,语气中不失压迫。
“唉……”
老丈长叹一声,终是松了口,“反贼虽无,恶霸横行却是不争之实。
去年寒冬,邻村惨遭十余恶徒洗劫,满门皆灭,连那无辜女眷亦未能幸免。
其状之惨,令人发指,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闻听此言,董应举怒不可遏,一掌拍于桌案,震得周遭尘埃四起。
“京畿之地,竟有此等暴行!此等恶行,岂能以官府无能一言蔽之!”
片刻沉寂后,董应举面色铁青,对老丈道:“本官此行携有卫士,欲除暴安良。然山路崎岖,贼巢难觅,望老丈能指引迷津,共诛此等恶贼。”
老丈面露难色,思量片刻道:“老朽年迈体衰,恐难胜任。但村中青壮,如二柱子等,熟知贼踪,可代劳引路。”
言罢,即唤幼子唤来二柱子。
见安排妥当,董应举心中杀意稍缓,复又叮嘱老丈:“陛下已遣亲军巡视,若再有贼影,可于官道守候,必能剿之。”
董应举对剿匪之事,向来不屑一顾,提笔书信京城后,便悠然漫步于顺天府的每一寸土地。
与此同时,曹文诏率军偶经,接获董应举急讯,即刻派遣徐允祯率众精锐,直捣老丈所指匪巢,擒获疑似匪徒数十。
至于冤屈与否,非其将领所虑,乃刑部与锦衣卫之职责范畴。
况此等闲散之徒,经村民指认,即便非贼,亦难逃西山挖矿之命。
世人议论纷纷,董应举却淡然处之。
想当年,皇命锦衣卫押送闲散至西山、石景山,以工代罚,意已明矣。
银钱丰厚,岂有不愿之理?
夜色深沉,那被诬为强贼之徒,已入刑部铁牢。
锦衣卫指挥同知许显纯,亦得信一封,言及强贼落网,需锦衣卫介入查补。
阅信之余,许显纯眉头紧锁,心中暗忖:董知府此举,似有越俎代庖之嫌。
然不悦归不悦,探明真相方为上策。
“案情可有眉目?”
许显纯转向刚归的田尔耕问道。
田尔耕精神抖擞,禀报称所擒皆乡间闲散之辈,而董信中所提灭门惨案,确有其事,却因顺天府衙门人力不足,转交锦衣卫。
前任骆指挥亦曾探查,未果。
许显纯闻言,心生疑虑,莫非董应举欲将此无头案强加于无辜之人?
田尔耕续言,狱中有人怯懦告发,声称知晓多起命案,皆由一人领导。
人命关天,锦衣卫自当复审,遂将告发者带回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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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显纯点头认可,并嘱咐田尔耕严加保护,以防不测。
灭门之案,非同小可,必上达天庭。大明律法严谨,死刑须经三复奏,由皇帝亲批。
锦衣卫则负查补之责,确保无漏网之鱼。
董应举此举,无异于将烫手山芋抛至刑部,更欲拉锦衣卫下水。
许显纯犹豫不决,直至次日晨光熹微。
而此时,皇帝朱由校已闻讯震怒,质问刑部往昔查案之疏漏。
“刑部尚书之位悬而未决,案发至今,唯地方官府勉力追查,音讯全无,真乃‘泥牛入海’矣。”
“无能之辈!”
朱由校怒斥,随即冷言道:“此事你勿需插手,静观锦衣卫与刑部动向便是。”
言罢,他挥手示意魏忠贤退下。
“奴婢遵旨。”
魏忠贤躬身领命,身影渐远。
朱由校指尖轻敲桌面,沉吟不语,静待水落石出。
董应举正于顺天府树立威严,此时,东厂这把皇权之刃,行动则需慎之又慎,以免乱了分寸。
锦衣卫虽为特务之衙,却亦属国家机器,行事有章可循,可调遣之权,众衙门皆知。
而东厂,乃皇权之鹰犬,专司监察,贸然介入,恐有违“明察秋毫”之旨,更碍其厘定衙门权责之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