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沈环已将整个京城审案人员的动向以及李义今早召集众人合议的情形,全都向皇帝详细陈奏了一遍。
李重盛强自坐起身,揉了揉双眉之间,努力振作精神,问道:
“那么……猫妖还是找不到?”
沈环回道:“陛下,那猫妖轻功不凡、行踪无定,委实难找,我等已将长安城内外都翻了一个遍,还是……”
李重盛摆了摆手,又问道:“长安城里最近死的那八个人,都是些流民乞丐?”
沈环道:“微臣已查明,那些人都不是长安城在册已录的住户,多半就是流民!”
李重盛道:“你的意思,要把这些人全部抓进大牢里去?”
沈环躬身肃立,忙道:“陛下,微臣愚见,如今妖物作乱,下手的目标就是这些流民。与其让这些流民被妖物害死,不如先将他们抓进大牢,等到妖物除去之后,再行释放!”
李重盛不以为然道:“把他们抓进大牢里,他们就能活吗?你青衣卫也不富裕,能拿得出这么多粮食来喂养他们?还不是一个个都被你的手下给折磨死?”
沈环汗颜道:“陛下,臣以为,这些流民实则便是一帮地痞无赖。他们留在长安城内非但毫无所益,反倒四处骚扰商旅过客,徒生祸害!将他们抓入大牢,一则让妖物无从下手,二则,也是保护商旅之所需。微臣将这些人抓入青衣卫,也是按我大乾律法办事,至于这些人的生死,长安百姓也无人会去留意……”
“糊涂!”李重盛忽然一拍御案,双眉一挑,一道精光从他眼眸中直射沈环,皇帝怒道:
“你道这一千六百多条人命,是一千六百头猪么?可以任你宰杀凌辱!他们一个个都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岂能说抓就抓,说杀就杀?”
沈环忙俯身跪倒,口中兀自辩解道:“微臣愚昧!微臣只是觉得,若听任那些流民散落在长安,妖物又一时半会儿拿不住,势必每晚都会有流民死在妖物魔爪之下。若微臣先将这批流民控住,至少……至少可保长安城内不会再现死尸。那样的话,长安百姓也就不会再心生恐慌,赵王殿下身上所背负的重压也能缓得一缓……”
李重盛手指着沈环,沉声道:“说你糊涂,你还不信!有这一千六百多个无业无家的流民在,猫妖至少不会去找那些有家有业的男子。你若将那些流民尽皆抓了,猫妖每天还是要吃人精元,她找不着流民,岂不是要找住户们的麻烦?长安城内二十几万户人家,你青衣卫能守住每一户的家门么?”
听闻皇帝这一番话,沈环这才警醒,他立时磕头道:“陛下圣明!微臣愚昧无知,未能识得大体。微臣惭愧无地!”
诚如皇帝所言,以猫妖的本事,她若深夜串入百姓之家,亦是易如反掌。若依沈环之计,将这些流民尽数抓捕之后,则长安城内便再也找不到散处于角落中的男子。猫妖被逼之下,必会纵入百姓的家门,到那时,每晚暴毙于街头的,也就不是那些无业流民,而是有家有室的男子了。
对于百姓而言,就算依从官府的禁令,深夜不再出门,仍旧会被猫妖吸干精元而死,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那么,长安百姓势必恐慌更巨。
甚而,猫妖蛊惑之人若非寻常百姓,而是王孙公子,朝廷重臣,如此一来,岂不是朝野震动,天下不宁?
与这样的结局相比,死几个流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沈环一想到这里,不禁对皇帝思虑之远,钦佩不已。
“你起来吧!”李重盛朝沈环挥了挥手。
沈环缓缓起身,垂首肃立一旁。
李重盛道:“你急于破案,维护赵王,这一份心思还是好的,只是……谋划还不够仔细!”
沈环开口欲言,却被皇帝摆了摆手,只听李重盛接着又道:“猫妖抓不住倒也罢了,百姓们毕竟没见过猫妖,心里也不会害怕。如今,百姓最为恐慌者,无非是长安城晚上突然出现的那些死尸……”
沈环心下思忖,不由得脑海里一亮,仿佛已知晓他接下去应该做些什么了。果然,只听李重盛又沉声言道:
“朕命你选派精干手下,每夜都需加强巡逻,务必将那些死尸抢先清理,而且,封锁消息,不得让任何人知晓!”
“微臣领命!”沈环急忙躬身应道。皇帝所言恰也正是他适才心中所想。
“嗯……以后,为了方便你干活,朕将知会万里,让他的禁军在戌时之后,撤出京城巡夜,专事皇城布防。戌时之后,整座京城的巡查守卫,可就交给你了!”
“微臣遵旨!”沈环大声应道。
他蓦地又想到,如今妖物四处为祟,她既有可能寻找流民乞丐下手,又有可能串入长安住户家中作案,自然,亦有可能突入皇城,去寻那些王公宰辅们的晦气。皇帝此举,明面上是方便自己抢先处理死尸,亦不无加强皇城戒备,保护王公重臣之意。
而且,皇帝在不经意之间,就将守卫整一座京城的重任,交到了自己头上,皇帝口中所言的道理竟还是“方便自己办事!”。到时候,若自己未能及时处理掉那些死尸,自己难逃办事不力之责,若自己未能守护好京城,以致百姓遭殃,自己又是一个“辖下无方、护城不严”之重责!而这个责任,本该是那禁军大总管程万里所承担的……
“皇上果然是皇上啊!”沈环心下不禁感叹道。身为皇帝,就算有所筹划,亦是不露痕迹,轻易不会不让臣子们猜透。皇帝东说一句,其意或在西,指上而言,分明是顾下……任你再高明的臣子,也休想尽得皇帝之所想。如此帝王之道,不可谓不深远高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