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他在获救后恨不得把这件事宣传给所有人听,就和现在村里的年轻人一样。但是,对于见证了数十年风雨的老者而言,这不过是件芝麻大的小事。
老人知道世上无奇不有。青云山脚下有一户很有名的开了堂口的人家,据说他们世代拥有通灵的能力,能够与鬼魂对话,引灵附体,洞察人的因缘与未来,附近不少村子都请过这家人去看事。既然如此奇人都堂而皇之地存在,能够操纵风雨雷电又有什么可啧啧称道的呢?
除去那户扬名于这一带的通灵世家,老人在六十多年的人生中接待过不少更加低调的、拥有奇异力量的客人。他们大多只是路过此地寻个住处,从未大张旗鼓地彰显自己的特殊之处。甚至连出手救助过自己的并非神鬼而是人类,都是老人无意间瞥见某个大意的年轻人掌心里打转的气旋后,暗自猜测的结果罢了。
他最近一次见到“特别的客人”造访是在一年前。一个青年带着中学生年纪的少女来到了村里,住了两晚略作小憩便匆匆离去。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异于常人之举,只是少女那柄看似是儿童玩具的长刀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他曾经见过刀鞘上刻印的那道花纹,在多年前“某个大意的年轻人”身上。
老人并未向他们开诚布公什么,仅仅是作为当地人略尽地主之谊,招待他们在自己家的空房子中居住了两日。在他看来,这些能够呼风唤雨的家伙也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人类。
那两人的穿着打扮都十分普通。若不是听到少女称呼另一人为师父,他还以为这是对出门游玩的父女。青年的性情平易近人,与村里人相处得很不错——至少比前几天来采风的什么王姓大牌摄影家讨人喜欢得多。而与青年同行的少女看起来似乎是初中生的年纪,性子比青年要安静不少,总是抱着厚重的习题册写写算算,和山下镇子里那些被课业所压迫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一年前的访客的面庞在老人脑海中早已模糊,只记得那少女的脸颊上有一片暗红色的烧伤疤痕,乍一看去有些骇人。他那没心没肺的孙子小虎倒是还没学会以貌取人,天天缠着大姐姐玩闹,吵得老人太阳穴突突直跳——也亏那个陪玩了两天的少女脾气挺不错,没把那扰人学习的混蛋玩意直接踹出门去。
年迈的老人始终注视着这些访客的样子。他很感激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曾在村民遇险时出手相救,但他绝不会将“神仙”的秘密公之于众。老人不希望年轻的采茶人抱着“说不定会有人救我”的心思踏上危险的山路——拥有奇异力量的客人只是偶尔造访此地,也没有义务回回充当人形安全绳。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踏踏实实走好脚下的路,山上的采茶人永远要靠自己的双脚来保护自己。
至于在村里流传的说法,就让它永远是个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吧。
下一秒,男孩的惊叫声打断了老人的回忆。
“蛇、蛇,爷爷有蛇……”
小号的竹篓掉落在地,整齐地码在其中的野菜撒得到处都是。老人一眼看到草丛中探出的青绿色蛇头,顿时松了口气。
那不过是条山里最常见的草蛇,只能吓吓刚开始出门跟着采茶的小屁孩。老人正要出声,就见那条草蛇像是受到了惊吓,慌不择路地蹿出了草坑。
小男孩只觉得一道绿影嗖地贴到了自己脚边,吓得大叫起来,跌跌撞撞地扭头就跑。老人看清前方山路的样子后,浑身的血嗡地涌到了脑袋里,“别往那边跑——”
话音未落,小男孩脚下疏松的泥土轰然垮塌。老人仓皇伸出的手抓了个空,小小的身影已经顺着悬崖滑落了下去。
在男孩即将坠入深渊时,老人突然听到了风声。
那声音并不刺耳,仿佛夏夜轻轻拂过门帘的微风。而孩童的身影肉眼可见地定格在了虚空中——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托住了他一样。
直到小男孩的双脚再度碰触到地面,老人依旧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受到惊吓的幼童连滚带爬地抱住爷爷的腰,哇哇大哭了起来。终于回过神的老人猛地仰起头,望向云雾渐散的山顶。
“轰隆——”
耀眼的雷光在上空炸响,而头顶分明没有半点阴云。
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某种想法无比清晰地在老人的脑海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