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径直来到园中,只见园中正门和各处角门都还开着,各色彩灯依旧高挂。她回头吩咐小丫头去找该班的女人来。小丫头走进班房,却发现空无一人,只好回来禀报尤氏。尤氏便命她传管家的女人来。小丫头应了一声,走到二门外鹿顶内,那是管事的女人议事集合之处。到了那儿,只看到两个婆子在分菜果。小丫头问道:“哪位奶奶在这儿?东府奶奶正等着一位奶奶,有话吩咐。”这两个婆子只顾着分菜果,一听是东府里的奶奶,也没太在意,随口回说:“管家奶奶们刚散了。”小丫头说道:“散了你们就去家里传她呀。”婆子却不耐烦地说:“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传人。姑娘要传人,再派其他人去。”小丫头一听,急得直跺脚:“哎呀,哎呀,这可反了天了!你们怎么能不传呢?别以为能糊弄我这个新来的,你们平日里可不是这样。一听到有什么好消息,或者赏了哪位管家奶奶东西,你们跑得比狗还快,争着去传。怎么,琏二奶奶要传人的时候,你们也敢这么回?”这两个婆子本就喝了酒,又被小丫头揭了短处,顿时恼羞成怒,回嘴道:“少在这儿胡咧咧!我们的事,传不传与你有什么相干!别老挑我们的刺儿,你也不看看你那爹娘,在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会溜须拍马呢。什么‘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门有各家门的规矩,你有本事,去管你们那边的人。我们这边,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小丫头听了,气得脸色煞白,说道:“好,好,这话可真够厉害的!”说完,转身回去向尤氏禀报。
尤氏早已走进园中,路上碰到袭人、宝琴、湘云三人正与地藏庵的两个姑子说笑。尤氏说自己饿了,先到怡红院,袭人装了几样荤素点心给尤氏吃。两个姑子、宝琴、湘云等人则在一旁喝茶,继续说着故事。小丫头气呼呼地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尤氏听了,冷笑一声:“这是哪两个家伙?”两个姑子和宝琴、湘云等人生怕尤氏生气,赶忙劝解:“不会有这样的事,肯定是这丫头听错了。”两个姑子还笑着推了小丫头一把:“你这孩子,脾气太急,那些糊涂老婆子的话,你不该回来学舌。咱们奶奶这几日累坏了,连口热饭都没好好吃,我们正想着哄她开心呢,你净说这些添堵的话。”袭人也笑着把小丫头拉出去,说道:“好妹子,你先出去歇歇,我派人去叫她们来。”尤氏却说道:“不用你去叫,你把这两个婆子给我叫来,再把她们家的凤儿也叫来。”袭人忙说:“我去请。”尤氏坚持:“偏不要你去。”两个姑子连忙起身,笑着说:“奶奶一向宽宏大量,今日老祖宗千秋大喜的日子,您要是生气了,岂不是让人议论。”宝琴和湘云也都笑着劝说。尤氏却道:“要不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我可不会就这么算了。先且记下这笔账。”
正说着,袭人已打发一个丫头到园门外找人,恰好碰到周瑞家的。小丫头便把事情告诉了她。周瑞家的虽不管事,但仗着是王夫人的陪房,平日里有些体面,又心性乖巧,专爱各处献殷勤讨好,所以各房主人都对她颇为喜欢。她一听这话,立刻心急火燎地跑到怡红院,一边跑一边说:“这可把奶奶气坏了,不得了!咱们家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可惜我当时不在场,要是在的话,非得狠狠打她们几个耳刮子,过了这几日再好好算账。”尤氏见了她,便笑着说:“周姐姐你来评评理。这都什么时候了,门还大开着,明灯蜡烛的,进进出出的人又多又杂,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得了?我就叫该班的人吹灯关门,结果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周瑞家的说道:“这还了得!前儿二奶奶还特意吩咐过,这几日事多人杂,每晚都要关门吹灯,不是园里的人不许放进来。今天居然没人管,等过了这几日,非得好好教训几个才行。”尤氏又把小丫头的话复述了一遍。周瑞家的赶忙说:“奶奶别生气,等事情过了,我告诉管事的,狠狠揍她们一顿。问问她们,是谁教她们说那些‘各家门各家户’的混账话的!我这就去叫她们吹灯,关上正门和角门。”
这边正乱着,凤姐儿打发人来请尤氏吃饭。尤氏说:“我不饿了,刚吃了几个饽饽,叫你奶奶自己吃吧。”
周瑞家的趁机出去,把事情告诉了凤姐儿,还说:“这两个婆子可是管家奶奶,平日里我们和她们说话,她们都凶得像老虎似的。奶奶要是不好好惩戒一下,大奶奶脸上也不好看。”凤姐儿听了,说道:“既然这样,先记下她们的名字,等过了这几日,捆了送到那府里,让大嫂子去处置,是打是饶,随她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周瑞家的一听,正中下怀,平日里她就和这几个婆子不对付。出了门,她立刻叫一个小厮到林之孝家传凤姐儿的话,让林之孝家的马上进来见大奶奶,同时又派人去捆了那两个婆子,送到马圈里派人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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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孝家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天色已黑,屋里都点上灯了,她急忙坐车赶来。先去见凤姐儿,到了二门,丫头传进话去,说:“奶奶刚歇下了。大奶奶在园里,叫大娘去见大奶奶就行。”林之孝家的只好进园来到稻香村,丫鬟进去通报。尤氏一听,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忙叫她进来,笑着说:“我不过是因为找人找不到,才问了你一句,你这一来一回的,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又多事把你叫进来了,白跑一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不追究了。”林之孝家的也笑着说:“二奶奶打发人叫我,说奶奶有话吩咐。”尤氏笑道:“哪有这话,就当你没来过,白问了。估计是周姐姐多嘴说的。你回去歇着吧,没什么事了。”李纨还想解释事情的缘由,尤氏却拦住了她。
林之孝家的见此情形,只好转身出园。刚巧碰到赵姨娘,赵姨娘笑着说:“哎呦,我的嫂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歇歇,忙什么呢?”林之孝家的便笑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赵姨娘一向喜欢打听这些事,又和管事的女人们关系不错,互相勾结。她已经听说了八九成,听林之孝家的说完,便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林之孝家的听了,笑着说:“原来是这么点小事,不值一提!要是大奶奶开恩,就不追究了;要是大奶奶心里不舒坦,顶多打几下也就完了。”赵姨娘却说道:“我的嫂子,事虽然不大,可也能看出她们太张狂了。巴巴地把你叫进来,分明是戏弄你。快回去歇着吧,明儿还有事呢,也不留你喝茶了。”
林之孝家的出来后,走到侧门前,那两个婆子的女儿哭着上来求情。林之孝家的笑着说:“你这孩子真糊涂,谁叫你娘喝了酒胡说八道,惹出麻烦来,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二奶奶派人捆了她,连我都跟着遭殃。我能替谁求情去?”这两个小丫头才七八岁,还不懂事,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着求告。林之孝家的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说:“糊涂东西!你放着现成的门路不走,来缠着我干嘛。你姐姐不是给了那边太太的陪房费大娘的儿子吗?你去找你姐姐,让亲家娘跟太太说一声,什么事都能解决。”一个小丫头听了,如梦初醒,转身就去了。另一个还在哭着求告,林之孝家的啐了一口:“真是个糊涂虫!她去一说,自然就都没事了。哪有只放了你妈,却打她妈的道理。”说完,上车走了。
这小丫头找到姐姐,和费婆子说了。费婆子原是邢夫人的陪房,以前也曾风光过,可如今贾母不太看重邢夫人,连带她这边的人也没了往日的威风。贾政这边但凡有点体面的人,在她眼里都像是在耀武扬威。费婆子常常倚老卖老,仗着邢夫人的势,喝点酒就胡骂乱怨,发泄心中的不满。这次贾母庆寿,她看着别人忙里忙外,自己却只能干瞪眼,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指桑骂槐,说些闲言碎语。这边的人也都懒得和她计较。如今听说周瑞家的捆了她亲家,更是火上浇油,借着酒劲,对着隔断的墙大骂了一通,然后跑去找邢夫人求情,说她亲家没犯什么大错:“不过就是和那府里大奶奶的小丫头说了两句嘴,周瑞家的就挑唆二奶奶把人捆到马圈里,过两天还要打呢。求太太看在我那亲家娘也是七八十岁的老婆子份上,跟二奶奶说一声,饶了她这一次吧。”邢夫人自从讨鸳鸯不成,又被贾母日渐冷落,看着凤姐儿比自己还得宠,心里早就不痛快。前儿南安太妃来了,贾母只让探春出来见客,迎春就像不存在似的,她心里更是怨愤不已,只是一直没机会发作。如今又有这些小人在旁边煽风点火,他们心里嫉妒怨恨,却不敢明着来,只能在背地里搬弄是非。一开始只是告那边的奴才,后来渐渐告到凤姐儿,说她只知道哄着老太太开心,然后在府里作威作福,辖制着贾琏,还挑唆二太太,根本不把正牌太太放在眼里。再后来又告到王夫人,说老太太不喜欢太太,都是二太太和琏二奶奶在背后捣鬼。邢夫人就算再怎么铁石心肠,毕竟是个女人,听了这些话,心里难免生起嫌隙,最近对凤姐儿厌恶到了极点。如今听了费婆子这番话,她也不表态,只是默默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