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新的一年，陆自明觉得一切都是新气象，凡事皆有可为。他利用假期读完了两本书，精神上再一次充了电。读李敖先生的书，了解了先生做人、做事和作文后，不能不产生由衷的敬佩。先生是博学广识的，知识面、信息量像大海，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先生是坦荡磊落的，他作文讲话言辞激烈，反对独裁者，追求公平正义。他没有把学问看作修身养性的装饰品，躲进小楼成一统，于无关痛痒处或细枝末节处发一点小感慨、写一篇小心得，自我陶醉，而是以学识做兵器，积极投身社会运动，为多数人的利益争取呐喊，这种读书人积极入世的言行给陆自明以很深的震撼和共鸣。读推理小说一直是他的爱好，从中可以得到很多的阅读快感，也给身心以极大的放松。阿加莎的推理小说十分精彩，他准备今后再借阅她其它的作品来读。

朱熹先生的读书有感之一写得实在好，“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知识就是精神世界的源头活水，没有源头活水，思维就会迟钝，心灵就会枯竭，灵魂就会凋谢。他在笔记本上曾抄录过一位老师的话：“一个人如果长时间不读书也没有负罪感的话，那他就是彻底堕落了！”他在内心大喝一声：陆自明啊陆自明，你已经站在了堕落的边缘啦！

年后上来，陆自明紧紧抓住资质平台提升这条主线，立即启动资质升级的事宜。按照二级资质标准去市工商局办理了注册资本金的增资手续，人员么从下面五个入围班组中选择相关技术人员充实到申报资料里，各项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四月份，也就是二季度的第一个工作日，他让办公室提交了资质申请材料。本来他想一步到位，直接申请建筑工程总承包二级资质，但是对照标准，还有一项代表业绩工程没有竣工，加之品咂上次建管处冯以宽的态度，二级这次不能申报。先报一次，把三级暂定中的“暂定”二字拿掉，这样参与市场也更有利一点。办公室把资料报上去后，他又直接去找了一次冯以宽，这次冯处长出乎意料地热情，满口答应会帮忙。结果五月份资质审批结果下来，顺利去掉了“暂定”二字。这样他至少和市场其他主体站在一个起跑线上了。陆自明不清楚是刘积仁的名号还是自己塞的那个信封起了作用，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总之，这样一个回合下来，至少他和建管处的领导建立起了一个互信的关系，他对下步冲击二级资质标准充满信心。

新年并非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值得欣喜和期待的。章哲立年后上来突然对上班有种恐惧感，每天清晨醒来想到要去上班时，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上班时间，只要办公室电话响起，他都会心脏“砰砰砰”加快跳动，情绪十分紧张。

去年十一月他调任到城东街道担任物业分公司副经理后，工作环境、工作节奏和工作强度与开发条线上完全不好比。由于机构改革后管理职能下沉，现在四个物业分公司基本承接了全部的居民报修、收费、维修和投诉处理工作，集团公司仅负责督察考核。城东街道辖区内的居民户数又是四个分公司中最多的，而且老旧小区数量多，各项工作任务最重，尤其是投诉处理多。章哲立的工作常态是：早餐在路边摊买一个粢米饭团，带到办公室还没吃两口就有各种电话进来，要安安耽耽地吃完一个饭团都很难。有一次，一个饭团到十点钟还没有吃完，倒是和居民解释投诉电话气都气饱了，他愤怒地把吃剩的饭团丢进了垃圾桶。有的居民完全没有素质，彻头彻尾的刁民一个，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法律；你跟他讲政策，他跟你讲政治；你跟他口气硬一点，他跟你耍无赖。章哲立经常被上访户、投诉居民的无理取闹气得瑟瑟发抖，心神不宁，情绪败坏到极点。

章哲立几时吃过这种苦，原来在开发线上做甲方代表像大爷似的，施工单位谁见了不是陪着笑脸，点头哈腰，递烟打火？现在可好，物业管理服务人员成了弱势群体，不仅电话里都是些鸡毛蒜皮、婆婆妈妈的小事，而且许多居民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吵架，把许多在社会上遭遇的负面情绪对着物业管理服务者宣泄。而且城东分公司的经理薛炳坚，是个老资格的中层干部，从建筑公司经理岗位调任过来也是带着情绪来的。并没有打算好好认真地干物业管理工作。平时的工作没有分工，所有的急躁事、烦心事一概推给章哲立处理。下面一批人呢，欺负他是个小年轻，原来又没有物业管理的经验，也把矛盾、问题统统上交，两手一摊。章哲立被上压下逼，每日沉浸在无穷无尽的理论、争辩、解释、吵架、赔礼的纷争之中，几乎站在情绪崩溃的边缘，他的世界忽然变得一片灰暗。

陆自明注意到了章哲立情绪的变化。一个明显的变化是，他和钱秀雅约会的频次下降了，过去只要小钱有空，两人下班几乎是形影不离。近段时间，他注意到章哲立每天下班都回宿舍而且总是垂头丧气，情绪低落，不爱理人，经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沉默不语。陆自明问过几次，他都苦笑而已，不愿说什么。陆自明推测是和钱秀雅闹矛盾了，小情侣么，发发脾气、闹闹情绪，能有多大事呢？因此也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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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份，市房产集团一年一度的职工福利房即将分配，原则条件是已婚，然后根据职工的职务、职称、工龄等条件综合评价，分配不同面积、不同地段的房屋，申请的截止时间是到五月底。现在社会上流传着一种舆论，说福利分房的政策马上要取消了，搞得人心惶惶，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今年将是最后一次享受福利分房的机会了。章哲立与钱秀雅立即去民政局登记结婚，取得这次的分房资格。朱小龙和卢婷都未享受过福利分房，因此也有资格申请。

陆自明正在面临人生的大问题，是立即结婚领证等分房，还是冒着错失的风险继续观望？刘积仁还专门打过一个电话给他：“小陆，今年集团分房有可能是最后一批了，你要是有对象了赶紧去领证、参与申请，国家很快要出文件停止分房了！”陆自明心中犹豫着，如果错失了这次分房机会，也许就没有机会再享受实物分房了，那将是重大的损失。可是，现在就去和王梅芳结婚吗？叶苹苹那边怎么交代？自己这样到底算什么？在这种矛盾、彷徨、摇摆的心绪中，错失了领证报名的时间。

周末，王根发在王荣坤家里诉苦。

“哥，这个陆自明太不是东西了！本来上次入围，我以为他看着你的面子放了一马，应该是把过去的恩怨都翻篇了。年前我到他办公室还专门送了烟酒，在他桌上留了一包中华烟，里面塞了一千块钱。我么想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表示一下感谢。结果年后上来，现在都五月份了，一个活都没有分给我。这次，大佛寺项目那么大的体量，他全分给了三家。我去找过他，他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那三家没有活干，我还有另外一家手头上还有许多没完成的活，下次再考虑。这不是成心的么，找这种借口，谁不知道他的小九九！听说新增加进来入围的两家，都是他的关系户！”

王荣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仔细听完他的话，面无表情。王根发识趣地递上一根熊猫牌香烟，顺手给他点燃。王荣坤抽了一口，口感和中华牌略有不同，开口问道：“就是众诚和聚力那两家？”

“对！对！就这两家新进来的。据说是陆自明的关系，里面肯定有猫腻！”

“是什么关系？有没有什么证据，或者听说什么具体线索？”

王根发思索片刻，沮丧地答道：“那倒没有。”

王荣坤露出不悦的表情，又问道：“过年你送他礼物时，他怎么说的？”

“我...我年前去他的办公室，里面有人，我把烟酒放在小会议室墙角，一千块钱放在香烟盒里，趁人不注意丢他桌子上了，就照了个面打了声招呼，其他没说啥。”王根发回忆道。

“合着你送礼别人都不知道是谁送的！做无名英雄么？！”王荣坤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王根发默不作声。

王荣坤觉得多说他也无益，陆自明这小子，肯定是冲我来的。现在他仗着刘积仁的腰子，俨然不可一世。何况现在自己也不分管房地产开发条线，他能给面子？哼！刘积仁调整自己的分工，把陆自明调去建筑公司，不就是要重新分配这块蛋糕嘛。陆自明就是他手里的一粒棋子，不过是个急先锋李逵，主要是背后有宋江给他撑腰么！现在的情况，光打掉一颗棋子显然不解决问题，棋手还在，换一手棋而已。要干还是要把棋手换掉，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王根发见王荣坤脸色阴沉，沉默不语，小心地问道：“哥，你看......是不是想想办法，这样下去，没活干可不成啊！”

王荣坤道：“嗯，阿发，你先回去吧！这不是什么急事，容我再细细考虑考虑！”

王根发知道他的性格，不敢再说什么，悻悻地离开了。

王荣坤实际上一直没有停止过搜集刘积仁的负面新闻，包括酒桌上、与人交谈中、在任何可能的场合里，但凡有一点关于刘积仁不利的消息，他都会竖起耳朵仔细听，并战略迂回、旁敲侧击、不厌其烦地搞到一些秘闻。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段时间他汇总了一下关于刘积仁的线索，还是有重大进展的。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叫李明霞的女人，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女人和刘积仁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可是仅凭推测臆想显然不可能撼动他的地位，怎么办呢？王荣坤在心里思谋着，突然他猛拍一下大腿，想起一个人来：市检察院案件审理一室的宋国利，自己怎么把他给忘了？

章哲立和朱小龙都分到房子了！房产集团么，自己建房子、管房子的单位，福利分房当然有极大便利。别的单位，哪怕是市政府的一些部门，每年分房都是差额排序的，总有人分不到房子需要来年轮候。而房产集团是等额分房，符合条件的干部百分之百分一套，无非是房子面积、地段、楼层优劣不同罢了。

两人拿到钥匙后都很兴奋，周末相约两家人一起去看房。章哲立、钱秀雅和朱小龙、卢婷，四人先来到章哲立的锦绣花园小区四楼一套85平方的房子。小区靠近市中心，是一个封闭式管理的物业小区，房龄比较新，环境也还好。85平米，三室朝南，套型、楼层都不错，更关键的是空间很大，真让人羡慕。章哲立和钱秀雅都很满意。这是自去年提拔以来最高兴的一件事了，一下子冲淡了这段时间情绪的阴霾。四人又来到朱小龙分到的市北小区，这里是市北区域的一个老小区，还没有实施封闭式管理，离市中心较远，房龄很老，环境比较嘈杂，配套也不齐全。房子位于一楼，楼层低光照差。是个45平米的小房子，房型相当于单身公寓多出一个小房间而已，局促不堪。刚刚看完章哲立的房子再看这套，就感觉对比更加强烈，这是赤裸裸的差距！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本来对朱小龙来讲，原先在一纺厂，就是干到退休也不可能奢望分一套福利房，而新进到房产集团不仅收入翻了近两番，还能享受福利分房政策，实在是意外之喜。但是和章哲立这种年轻中层干部比起来，他分到的房子就不值一提。凭什么，他们当中层干部的什么便宜都要占尽！原本的一场惊喜变成了愤怒，心里始终忿忿不平。卢婷心态倒还好，毕竟他们的婚房面积和地段也都不错，这套房本来就是额外福利，意外之喜，房子再差毕竟也是一套房啊。章哲立和钱秀雅看了对比后心态更加有优越感，钱秀雅愈发觉得自己老公有本事。而章哲立呢，不能不想到，如果没有去年提拔到物业当中层干部，那么自己能分到的房子也就是和朱小龙的一个档次，这是肯定的。享受的待遇越高，承担的责任越大，凡事都是相辅相成，没有十全十美。他终于认识到，所有收获都需要付出代价。自己前段时间在工作中的煎熬，相对这些获得而言，都是值得的。无需作无病呻吟状，许多困难只能自己硬着头皮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