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朝至乾朝,岁月的漫长已经不可追溯了,最早的那些墓碑大多难以辨认字迹,甚至有些已经断裂,被时间磨损了大半,但是没有一个墓碑倾塌倒下,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宁折不弯。青年知道这里埋葬着无数支可敬的军队,埋葬着师父当年的部属,以及,自己的先祖……
在两个文字尚且清晰的墓碑前,青年停下了脚步。那两个墓碑显然被精心打理过,字迹清晰,一尘不染,上书“大秦左将军御北侯叶然光烛之墓”和“大秦前将军御北侯叶秉季烈之墓”。
面临古碑,青年毫不犹豫的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灼灼的目光在那三个字上久久徘徊,不忍离去。
御北侯。
只有身在这个家族中的人,才能直观感受到这三个字的重量。每一个敢于担起御北侯责任的人,都值得他这一跪,更不必说眼前这两位——第一代和第二代御北侯了。
继续往里走,墓碑渐渐清晰,从模糊不清到依稀可以看出几个字迹,再到清晰可读,隔了近万座。
几座较新的墓碑夹杂其中。他知道那些都是御北侯的墓碑,不过他没有停下,他要找的不是他们。行走过各个王朝的碑林,脑中回忆起史书中记载的,讴歌的片段:
祥龙二十年,秦骠骑将军邱扶摇临危受命,阻敌镇北关,殉国,全军覆没……
天狩六年,汉骠骑将军霍冠军击邪千里,于穷荒染疾,故于拒北城……
永安六年,唐镇军大将军阿史那元以寡敌众,战死长城……
雍和三年,宋镇北节度使杨绩征北遇伏,一军皆殁……
不知不觉,青年的脸上已经挂满泪痕。正是这些将士舍生忘死血染疆场,才有了九州域的安定昌盛。九州的脊梁从来不在高高在上的庙堂,而早已长眠在这片碑林。
日暮西斜,青年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或者说墓碑。一株粗壮的梧桐树突兀地立于群石之中,在它的荫蔽下,一座墓碑静静的伫立。
青年擦了擦脸,快步上前,如血的残阳给墓碑披上了一层血红甲胄,就像他最后一次见到墓主人时那样。碑上大字“大乾前将军御北侯叶致远之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青年想起了墓主人的眼眸。
“致远,哥来看你了……”青年呢喃着,从纳戒中取出点心摆在碑前,然后背靠梧桐树坐了下来,“咱俩相处的机会可不多啦,师父说最多两年我就要回九天了……”
“北域一切都好,最近穷荒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们进不来……”
“离笑还是御北侯,这小子女儿今年成亲了,女婿是老林家的孩子……你别怪我没有遵照你的遗愿,那时我还没有担任御北侯的觉悟……”
青年平静的诉说着一些家长里短,秋风袭来,梧桐枝叶簌簌作响。这让他想起小时候,他和弟弟也是在这棵梧桐下一起与父亲练习搏击。只不过那时两兄弟合力也没法让父亲吃一点亏。再然后……
父亲去世了,战死在长城之外。按照父亲的遗命,二十五岁的弟弟继承了父亲的御北侯爵,他也用自己习得的兵法尽心尽力辅佐弟弟。
那三年兄弟俩的威名震动了敌我双方,皇帝还赐给他们一对同心珏。但天有不测风云,那年穷荒的魔贼不知发什么疯,发起了一场百万级别的战争,整条长城防线岌岌可危。
北地三侯发兵支援长城军团,他本以为可以化险为夷,可直到登上长城才惊觉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百万级的邪魔不仅意味着海量的兵力,更代表大量高阶的邪修魔修。虽然长城大阵削弱了不少他们的实力,但是数量的差距仿佛无法抹平的天堑鸿沟。战事白热化的时候,当时仅是个军师的他都提刀上场了。
在击退了敌军不知第几轮进攻后,当他挥刀砍下视野中最后一个邪徒的脑袋时,眼前一阵发黑。弟弟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抬头看了一眼下方的战场,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绝望——刚才的进攻敌军扔下了数千具尸体,但是敌方军阵仿若毫发无损,他甚至看到敌将在阵前斩杀了十几个逃兵。
“哥,再这么守下去不是办法,刚才的进攻最多再有三轮,咱们就守不住这段了……”
“……第二波援兵还有多久到?”
“至少三天。”
青年沉默了,三天,足够他们这条防线的人死十回。但要是放弃这段防线撤退,敌军攻入长城会把数十万北地联军包围歼灭。到那时,九州得用数倍的人命才能把长城夺回来。但现在能怎么办?
他绞尽脑汁回忆自己读过的兵书,没有一条方法能破除眼前的死局。思来想去,他心一狠,说道:“致远,集结三百敢死之士,我去把他们的辎重粮草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