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草原与沙漠的交界地难得存在一汪没有被风沙掩盖的清泉。一排灰蒙蒙的帐篷错落有致地排布在泉水四周,朗朗吟诵声在上空萦绕。
声音逐渐显化为在营地上空飘荡着的数百个字符。晦涩难懂的文字随风卷起,又逐渐凝聚,变作一只慈悲的眼睛,怜悯地看向下方。
“啊吧、啊吧……吽!”
整齐的吟诵声突然被一声闷响打断,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初。直到太阳升起,红光化白,长达一个时辰的吟诵才渐渐停下。天空的大眼逐渐合拢,陆续有人从帐篷中走出,开始一天的劳作。
说是劳作,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作为一群失去家园只能不断向九州逃难的人来说,每天除了赶路,再无其他。也就最近找到一泓泉水,这才能在此休整几日。
无声的忙碌中,一顶帐篷突然掀开,走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妇人,牵着一个不过四五岁的男孩走向水边。那男孩干瘦枯黄,活像一截树根。而遍布周身的手臂,则更进一步加深了这份相似。
“你说说你,诵经的时候怎么能不专心虔诚呢?你看,尊师大人惩罚你了吧。”母亲一边数落着男孩,一边在河边打了点水用来磨刀。见着柴刀多了几分锋芒,男孩自觉蹲在母亲身边,数十只手臂垂在身体两侧,身躯显得臃肿不少。
柴刀划过枯黄的皮肤,妇人一边比划着,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叮嘱道:“唉!一会儿跟着我去尊师那边请罪,知道了吗?”
“哦。”男孩有些落寞地低着头,嘴里嘟哝着的同时,数百只手指交织在一起,如同穿上了一件织得细密的衣服。
可惜衣服再细密,也不过是血肉骨制成的,更何况还是营养不良的血肉骨,哪来的力量与白铁抗衡呢?
说话间,手起刀落,哐哐的声音响个不停,飞溅的血珠如跳蚤般蹦到远方。突兀的手臂被一只只砍下,如同垒柴一般堆在身侧。零碎的白骨与手指则被穷极无聊的男孩扔到远处,逗弄在营地外徘徊的野狗。
见着远处的野狗越聚越多,自己的指头和碎骨也快扔完了,再低头看一眼闷着头砍手的母亲,穷极无聊的男孩有些耐不住性子,催促道:“娘,能不能快点?我脚都麻了。”
“催催催!你还好意思催!”妇人用力砍下肚脐眼处的一截手臂,打量着男孩身上数十个血窟窿,再三确定没有余留后,长舒一口气,用刀柄抵着男孩额头骂道:“下次再这样就不是长手了,长一身子的嘴我看你怎么办!”
“那挺好的,说不定吃饭的时候就没人抢得过我了。娘你想想,班谷尔不就比我多了三张嘴,他就能抢到两条腿,而我只能吃到屁股。”
一想到上次吃的肉里那黑漆漆、臭烘烘的部分,男孩就忍不住反胃,不免羡慕地看向那个正舞着两尺长的骨头,耀武扬威的大男孩。
“有得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我们走了那么久才遇到那么一伙,要不是尊师保佑,能不能吃到还不一定呢。”
说着妇人捶了捶有些麻木的双腿,又捶了捶腰,然后扔了一块破布给男孩,“去,把血擦擦。一会记得给尊师上香,这次一定要诚心,知道了吗?”
“知道了。”男孩敷衍着胡乱擦了遍身子,此刻心思全在那个舞动着白骨的班谷尔身上。
那般长的股骨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没个九尺的汉子可寻不到这般长的腿,怎么就那么好运地落在了班谷尔身上了?
见着男孩一门心思全在玩上面,妇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尊师莫怪”,然后一脚踢在男孩的屁股上,示意他滚一边儿去。临远了,看着晃荡在屁股根儿的一小节手指,妇人心中又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气。
这皮孩子!还是欠打了。
男孩嬉跑去和玩伴们打闹,他想用一串由指骨编成的项链和班谷尔换他的股骨,但班谷尔不同意。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男孩只换到了一天的时间,既失望又兴奋,只能抓紧时间地挥舞摆弄起来,争取玩个回本。
上蹿下跳的,活像只猢狲。
看着散落一地的手臂,或许是不想浪费,或许是想找点事做,妇人招呼着邻近的几个同伴,打算搬回去熏成腊肉。一伙人七手八脚地将地上的手臂拾起,随后麻利地堆了一个土灶台,就地开始处理起来。
黄沙、青烟、绿水、白云、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