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彻底落山,最后一缕橙夕解散在天街大道上,漆黑夜幕悄然降临,冷月向地上瑶池抛洒出更为刺骨的寒潮。
林清玄远远站着,眺望远处的琉璃宫。
门口的几位凡血老人被冻得瑟瑟发抖,早已失去阁老的礼态,一个个裹紧自己宽大的袍服,蜷缩成一团。
身后内阁值班已经准备好毛绒斗篷,却无一人敢靠近,所有人都看到,就在刚刚,大殿的方向隐隐响起一声龙吟。
那是难测的君威。
大雪在老人们的身上积累厚厚一层,但他们却已经失去抖落的余力,所有人都妄图从一门之隔的宫殿中汲取温暖。
他们从未有一刻如此渴望火焰。
大殿门后,夏言匍匐在地,出身旧时代的他在做最后的尝试,这位两朝老臣的心依旧渴望皇帝陛下圣明昭彰,因为他曾经圣明昭彰过。
女文书害怕地不停颤抖,她清楚如果面前的两位发生战斗,自己一定会消散在序列的余波中。
明皇看着飘动的金色帷幔,缓缓从椅子上坐起,踱步在殿堂之上,一步一步缓缓靠近跪倒在地的江南总督。
第一序列的恐怖威权从他身上流出,仙风道骨的背影逐渐虚焦,恍如光影在浮动,又如黑炎在燃烧,殿堂在权力中发出哀鸣。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地砖破碎的声音,女文书匍匐的地面裂出无数漆黑的纹路,她瘦弱的身躯已经不堪重负。
这不过是些许散逸的余威。
此刻处于第一序列权柄中央的老人不动如山,仿佛紫薇天命奈何不得他分毫,极冰寒潮在体内铸成长城,抵御无上的压迫。
明皇每向前一步,权序列的威势便加重一分,直到女文书口吐白沫彻底昏死过去,皇帝已经走到总督面前。
他居高临下睥睨老人。
“既然你的孙女婿想做孙叔敖、百里奚,那朕就给他这个机会。”明皇说,“黑龙屿附近出了乱子,说是有一头巨兽苏醒,叫他去除了,然后来白玉京领赏!”
最终他还是没有听夏言的泣血上奏,而是继续苏牧、夏沫的话题。
“让少年去屠恶龙,让豪杰去杀灾孽!”
如果黑龙屿真有巨兽苏醒,就趁机除了,并明发上谕予以褒奖,用授予勋位、官职的方式确定大义名分。
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导自演最后拿不出东西,要么治北境军团谎报军情之罪,要么治苏牧办事不力之罪,用明塘邸报将他拉下“神坛”。
“陛下。”
夏言的声音响起,依旧苍老,更显无力:“巨兽苏醒在北境,应当交给北圣兄妹负责,苏牧不是帝国官员,在启动征召之前,没有上场杀敌的义务……”
“那就征召!现在就征召!”
明皇冰冷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凡我开云帝国之子民,皆有守土御敌之责任,你不是说他想做忠臣吗?”
“好。”
“朕给他这个机会!”
“事情办好,神都十二军随他挑,就算想做神策军、神机军、神枢军的左都督,朕也绝不吝啬。他想做孙叔敖、百里奚,朕却认为他可以做——”
明皇看向殿门之外的大雪,说:“冠军侯!”
为什么是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而不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
因为卫青天子降阶、羽林垂首,而冠军侯……早死!
夏言听得心中冷笑不止。
不过他不仅不希望苏牧成为冠军侯,同时也不希望苏牧成为卫青,而是希望他成为商之伊尹、汉之霍光。
不死的伊、霍。
“朕效武帝之故事,立即降旨内阁封苏牧为票姚校尉。”明皇冷声询问,“不知道老总督意下如何?”
“……”
夏言心中叹息:一无实权职级,二无俸禄待遇,三无官署府邸,名字叫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虚头巴脑的空头衔。
“陛下。”
他转移话题,说:“内阁还在殿外恭候呢。”
你再不让那几个凡血老头进来,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通知家属来收尸了。
明皇则说:“不过是些许风霜,这些个奴才能承受。年轻人是帝国的未来,苏牧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根本不关心内阁阁员的死活,这样的耗材帝国官署还有无数个,死一批再提拔一批就是,不过是一群凡血蝼蚁。
这就是凡血内阁最大的好处,不仅办事效率高,关键是他们干不了,有的是“牛马”干,帝国从来不缺想进步的奋斗者。
夏言一时间沉默住。
这就是皇权的无解,他根本不受规则的束缚,拥有随时修改规则、制定条律的能力,并且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最终还是无法和解吗?
旧时代的老人心里无比失望,他曾给予过厚望的太子,如今也变得和当年的老皇帝一样,成为国家前进的最大阻碍。
“陛下。”
夏言摊开第一张牌:“那孩子对帝国并没有多少归属,他从小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并且还是千叶风回的得意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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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叶!
明皇听到这个名字,威严的脸一阵扭曲,不过由于背对臣子,没有暴露自己的丑态。
“你刚刚不是还说,他想做忠臣?”
“莫非这就是他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