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悔他纵容族中贪墨,还是悔恨结交了谢蔺这样的旧友。
主审桌前的谢蔺没有说话,他漠然地看了裴春台一眼,丢下处决的行刑令。
时辰已到,法度无情。
于是,再多的眼泪都拦不住落下的铡刀。
就此,裴春台尸首分离,命丧黄泉。
旧友的血溅到谢蔺的颊侧,他没有半分动容。
人血一点殷红,沾在刀裁的乌鬓,更衬得郎君眉眼冷峻,手段雷霆,如罗刹阎王。
反观心有余悸的六部官员,谢蔺倒是极沉得住气,他无喜无悲,观刑后起身离去。
谢蔺退回官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也净了面,绝不让身上的血气熏到家中稚子。
接连忙碌半个月的案子总算告一段落,谢蔺松一口气。
回家前,他特地绕到集市上,给谢如琢带了几捆扎油纸包的果干与点心。
他怕小孩用食没有自制力,会吃坏脾胃,因此对于谢如琢一日三餐的管束极为严格,今晚谢蔺有些心事,放纵自己一回,也给小儿郎破破例。
回家的路上,谢蔺想起裴春台死前说的那番话。
从前若非他家中救济了五十两银子,他的爱妻枝枝确实也不能无忧无虑待产,儿子谢如琢更不能平安降生……
他是有承过裴春台的情,可他看着裴春台被斩首示众,他的心志没有动摇。
或许,谢蔺确实如旁人所说的那样……不念旧情。
马车的辚辚声停止,谢蔺撩帘下车。
春风浮动,一缕山桃馨香由远及近,沁人心脾。
谢蔺下意识偏头,隐约窥见一袭淡粉色的背影。
是个袅袅婷婷走远的女子,从他府上出来的。
身量模样有点熟悉,却绝不是叶婉君。这位师妹自诩名门之女,绝不会取浮艳的桃色衣裙,也不熏染花香。
况且,谢蔺不在府中时,并不准许旁人私入家门,即便是叶婉君也没有资格。
到底是谁?
郎君的凤眸轻扫,没等看到女子的真容,对方已经钻进车厢,驱车离开。
谢蔺的脸色发沉,玉琢的指骨轻敲车壁。
他心中正疑惑家府居然会有女客到访,却见自己的长子谢如琢已经急急追出来,手中紧紧捏一支翡翠雕刻的石榴簪子。
谢如琢跑得气喘吁吁,还是没能追上纪兰芷的马车。
小孩看着纪兰芷遗落的发簪,愁眉不展。
直到他远远瞥见那一道肩背挺直的身影。
父亲回来了。
谢如琢欢喜地迎上去,对谢蔺高喊:“爹爹!”
谢蔺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想到方才的人影,漫不经心地问:“家里何时来了女客?”
紧跟上来的刘管事听到郎主问话,战战兢兢地回答:“回郎主的话,那位是建康侯府的二娘子,今日小公子在幼学同人撕打,脸上伤着了,全是那位二娘子慷慨襄助,带小公子第一时间上药铺治伤。因此,老奴托大,请女客来家中吃了杯茶,聊表地主之谊。”
谢如琢说起纪兰芷便有些激动,他高举起她留下的发簪,道:“纪姨母遗落了发簪,我没来得及还她。还有、还有,爹爹,纪姨母……生得好像娘亲!”
闻言,谢蔺不由冷嗤一句:“不得胡言乱语,唐突你阿娘。”
这些年,无数达官贵人想通过枝枝,或是谢如琢,牵线搭桥,在谢蔺的后宅安插线人,也好吹一吹枕边风。
凡是有几分相似亡妻的女子,朝中官吏必会设家宴、设茶寮,请谢蔺过府“小叙”。
谢蔺见多了世家子弟的阿谀奉承,或是高门重臣的昭昭野心,心里十足的厌恶。
如纪二娘子这般,先是用小恩小惠收买他的长子,再自作主张拜客、进谢府等他回家,等不到谢蔺又故意留下发簪,用作私相授受的“罪证”,以便日后加深联系……今日种种际会,不过是女子贪慕虚荣的手段。
谢如琢年幼,容易被人利用收买,可谢蔺不蠢,绝不会上当。
这位纪姨母,很明显是心机颇深的女子。论品行与内涵,何及他的爱妻枝枝一星半点儿。
既是居心不良之辈,谢蔺又怎会对这位纪二娘子,有一丝一缕的好感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