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茜儿抽回手揉揉眼睛:“这个~您知道那皇庄子上一般都用的是什么人么?”
老太太自然不知道。
“那皇庄子上啊……”七茜儿看着面前的影壁墙,盯着那八仙过海的砖雕说:“那过去,就总有在京里倒霉的勋贵人家……那主家倒运抄家流放了,家里年纪大的管事儿的,管账的卖不出去,就会打发到皇庄做苦力,我懂事儿起,就跟她们一起做杂活了,我哪点本事见识……也是跟他们学的。”
老太太细想了下,信了。
她点头赞叹:“到底是皇城附近的人儿,学的好,学得好啊!这人吧,就得多学点东西傍身,不说旁个,只就我家那个遭雷劈的,哦!才将你看到那个,那是你四叔后面……后面买来的。”
她举起四根手指。
七茜儿握着芋头的手松了一下,又握紧起,笑着轻轻说:“买来的啊?”
老太太确定的点头:“可不是!真买来的!她吧,她也是个倒霉的,生了一张好脸儿,偏找了个顶不起门户的。后来……遇到那强势的,就找了个由头关了她前窝的汉子。也是巧,老陈家祖上没积德,你那倒霉的四叔那年跟着人攻进府衙,就在大牢里见了那倒霉鬼。
那倒霉鬼想出去呢,就央告你四叔说,家里有个好看婆娘,只要你四叔救他出去,就把……哎!也是理亏,我就说,这人不能乘人之危呢,可不就是遭了报应,人家打头起跟咱不是一条心,说不得,这心里还要恨咱们呢。”
从前老太太可没有提过这个。
老太太撇着嘴:“哼,后来那汉子带着你四叔去了她家,你四叔一眼就相中了,又看她家家破人亡的,前窝三崽子已经饿死俩,你四叔吧,他见过啥世面呦,他也是个傻的,就给了人家二百斤粟米,还给人家修了屋子,这才把人带回来了,你说,这不是买的是啥?”
七茜儿拿起芋头,一气咬下一大块。
老太太继续:“她人是讨厌,心眼也多,可她那一手秀活……你是没见过,她绣个雀儿,毛都是活灵灵的。”老太太对七茜儿用手比个镜面圆:“就这么大,说是平安的时候卖到城里的绣房,一副能卖几百文呢!她手上裁剪也好,大褂不画线,就是眼力活儿,一天就得!
我那时候心里不满意,可又一想,凭着她的手艺,以后老四早晚还要有子女,那后面的娃儿学了,怎么得也在婆家歪活不了,有手艺没手艺那是两样的!你说对吧丫头?”
七茜儿点头。
老太太看她表情一般,就赶紧又加了一句:“你甭搭理她,她不能跟你比,那个……就是个外倒贼,她前窝的崽子就靠她从咱家捞拔活,且贴补那头呢!老四他们整点好玩意儿,她都悄悄给那头捎回去了,不然我不能那么气,哎!祖上没积德,你四叔算是完了。”
说完,老太太对着自己心口,又捶几下。
七茜儿不想说乔氏,她看乔氏多一眼心里都是恶心。
如今她倒是觉出老太太好了,虽这老陈家凡举有点好,那就是老陈家祖坟冒青烟请来了她,要是老陈家不好,那就是祖上不积德,塌了坟顶子来的报应……
无论如何,这老太太心正,比一般老太太看得远。
只可惜,他们这些儿孙竟没有一个能想着老太太的好。
她心里难过,就拐了话头儿问老太太:“这样啊,奶,却不知道,我那~我那夫君是做几品将军的?若是五品的,兴许咱还真能走到上京去呢。”
哎呀这个小妮,真是个不害臊的,还夫君,男人就男人呗。
老太太想笑又羞,低了头,好半天儿,半锅子烟丝儿吧嗒没了,她才豁出去的样儿抬头道:“嗨!我哪懂这个!那在军中行走,出了门,那外面的见了都要尊称一句将军将军的……是吧?”
七茜儿扯扯嘴角点头:“……是吧,奶?若不是将军,却不知道他的官身是什么?这总得有个名儿吧?”
老太太被那烟呛着了,咳嗽半天儿,嗓子底儿拽出一口浓痰,她狠叨叨的吐到地上颇有些无赖的说:“将军就将军,不是就不是,怎么?不是将军你还不愿意了?”
七茜儿脑袋飞快后仰躲飞沫:“您瞎想什么呢,婚书咱都有了,他就是个缺胳膊少腿儿的,我还敢不嫁了不成?我跟您也不往深了说,咱就浅了说,就说咱住这院儿……”
她站起来拉着老太太走出门,指着院门口的俩雕了蝙蝠的四方石墩儿,又指指大门口的四个门档说:“您知道这是什么么?”
陈吴氏满面不屑的撇嘴:“这不就是门墩么?俺们村儿里地主家也有这玩意儿,就没这个花哨就是了。”
七茜儿闻言倒也没嘲笑,她也是四十之后才开智的。
她就指着面前的台阶与老太太解释:“奶,以后有些事儿您要记在心里,这甭管前朝新朝,甭管哪个皇爷坐,规矩朝政,律法军令代代都改,可惟一样东西,是甭管那位皇爷都不敢逾越的。”
老太太又听不懂了。
七茜儿知道她没听懂,却依旧耐着心与她解释:“奶,这不能改的这样东西,叫做礼法,叫做天下官吏的体面,脸面儿!礼法是先圣定下的规矩,这规矩里写了,皇爷只能有一个大娘娘,一个太子,皇爷就不能娶俩娘娘,不能立俩太子,您知道了吧?”
老太太不知道!
还有些不服气的说:“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这跟这门墩有啥干系?”
七茜儿挑眉,指着面前的台阶说:“礼法规定了,凡举朝廷官吏所居府邸皆有制度规矩,凡正门有门楣的,就像这院儿,它两个方门墩儿,这就是文官老爷家宅子,您孙儿就是个将军,他也不能在家门口立这种门墩啊。”
看老太太左右看看,对着门墩就是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