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玉泉并没有撒谎,玉泉说长空留了一件东西在鸣剑堂,并不是什么物事,而是他自己的转世,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清秀少年。
只要把他带出来,这一世孽障,至此方休。
张括虽然想了很多,但其实时间很短暂,他听到了韩夜喊他的声音:
“师父!”
一阵白光闪过,张括被韩夜唤回了现实。
张括看了看韩夜,黑面上充满了感激、悔恨、憧憬,他用力地摸了摸韩夜的小脸蛋,满是茧子的手弄得韩夜脸上一阵火辣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张括望着一脸懵懂的韩夜,他觉得,“韩夜是长空转世”的这个秘密,就留待徒弟慢慢长大、慢慢去发现吧。
所以张括交代道:“小鬼,我要走了,要去鬼界领罚了……这些天教你的东西,你要好好练……尤其是剑术和真气,万不可荒废……!”
“嗯!嗯!”韩夜紧闭清眸点头道:“我听你的师父,我一定听你的!”
张括声音又变得虚无乏力,他惨淡笑着,说出他这辈子的最后一段话:
“师父坚信……”
“有朝一日……”
“你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
该走了。
再无牵挂,再无遗憾。
张括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曾经杀人无数的“魔头”,为救一个小孩而死。
但他无怨、无悔……
……
……
……
韩夜脑袋里一阵轰鸣,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但张括的身躯却是冰凉透顶,张括的鼻子里也再没呼出过一丝气。
他死了。
“师父……”
小主,
韩夜使劲闭上眼,想关住泪水。
可他就是不争气!
就是关不住!!
“师——!父——!!”
韩夜抱着张括的尸身,冲着老天爷仰颈大喊着,喊声悲痛欲绝。
老天爷又回应他了。
“轰隆隆。”
天空响了几个闷雷。
接着,倾盆大雨随之而来。
大雨,将土壤淋得泥泞,将夜空淋得阴沉,将人心淋得沮丧。
韩夜万分沮丧,他觉得自己很弱小。
他既不能一剑诛仙,斩杀九婴,令张括好好活着!
也不能一手遮天,不让这些雨把师父的遗体淋湿!
他什么也做不了!
韩夜抱着师父的遗体,可他那瘦小的身躯连帮师父遮雨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放声痛哭,哭声悠长凄切,响彻了整个山林!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师父又湿又污的身躯,突然想起要好生埋葬。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韩夜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用手挖起坑来。
当双手被泥石刮得鲜血淋漓时,他终于挖好一个大坑。
待取下张括身上所有遗物,他使出吃奶的劲,终于把张括拖到了坑里。
看着张括的身体一点点地被自己埋掉,韩夜心里虽难过,却不再迟疑。
他走到不远处拾起掉落的龙泉剑和剑鞘,然后找了一棵小树,削下一段木,在木上歪七扭八地刻了几个字——“师父张括之墓”,把它插在坟头。
湿漉漉、脏兮兮的韩夜跪在墓前,任凭雨打风吹,心中伤痛却一点也没有消减的迹象。
他用手抚摸着张括留给他的那个酒袋,观察着上面烛龙的纹路,脑中又闪过师父曾说过的话。
……
“小鬼,这你就不懂了吧?酒可是好东西啊!只要有了它,任何烦恼、恐惧、伤心、忧愁,都会离你而去。”
……
难道这世间,独自一人的悲伤,惟有酒能消除了?
韩夜别无他法。
他收了收鼻子,忍住泪水,打开酒塞喝了口酒,呛了几下。
但他并未因此停滞,而是继续喝张括留下的那袋酒,不然他会难受到当场就昏过去。
可能有点喝得过猛,不久,韩夜觉得全身发热,意识也有些飘飘然。
“我、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呢!啊嗝!”
韩夜晕乎乎看着坟头,打了个酒嗝,道:“我知道你不是好人!但你对别人不好,对我却很好……本来还、还打算帮你做个好人的……可惜……可惜……”
彷徨之间,韩夜好像看见张括从坟中飘了出来,向他微笑,然后转身飞向天边。
韩夜没觉得很阴森、也没觉得很诡异。
他踉踉跄跄站起来,伸手想去拉回张括,不料失去平衡,又一次摔倒在地,这一摔他再没能爬起来,他感觉自己头好晕,意识,也渐渐远去……
在韩夜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还有一个物事在关心着他。
就是司徒云梦送他的那个白色玉坠。
韩夜胸前的玉坠里,涌出一股白色暖气,暖气带着芬芳将韩夜身躯紧紧包围。
很温暖,很舒服。
风风雨雨被隔绝在外,蛇虫鼠蚁也无法近身,但韩夜却浑然不觉。
他早就醉得呼呼大睡过去,在玉坠默默守护下,安稳地度过了那艰难一夜。
翌日清早。
“唔……”
韩夜摸了摸沉重的头,缓缓坐起身,山林笼罩在阴云下,潮腐空气令人烦闷。
韩夜看了看手里的酒袋,还以为是那酒让他安度一夜,展眉心道:“师父说得对,酒确实是好东西,喝了酒舒服多了,以后心情不好就喝它吧。”
韩夜从泥泞中爬起身,把所有遗物都收好,酒袋系在腰间,龙泉剑背到身后,然后跪在张括坟前深深磕了三个头。
“师父,我要走了……其实,并不是不能回头啊,如果可以,我会试着让大家都理解你、认可你的,等着吧,我会回来再看你的。”
韩夜出神看着坟墓,良久站起身,转头走出四五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坟头。
“去吧!师父坚信,有朝一日,你会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韩夜仿佛看到张括在冲他微笑。
终于,他鼓起勇气离开,阴夏沉闷得令人窒息,不知何时却又刮起一阵萧瑟的风。
说是风萧瑟,却似人萧瑟。
韩夜渐行渐远,每一步都那么寂冷,每一步都那么沉重……
转眼便是两个月,韩夜一直认为自己不能独自回鸣剑堂,但真正到了要一个人回去的时候,磕磕绊绊,兜兜转转,他还是凭着自己的惊人记性和适应能力,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
当时江湖之事都是口口相传,不比蜀山有御剑飞行这等神通、传递消息很快,而似乎,鸣剑堂也不愿意把韩风夫妇惨死的事到处声张。
所以,回来路上,韩夜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韩风已死。
他站在鸣剑堂的外墙下,心道:“我一定要把事情都对爹说清楚。”
做了一番思想准备,韩夜笃定决心,翻墙而入。
小主,
进到鸣剑堂已是深夜,韩夜凭借高人一等的身法窜到了东苑外头,加上他还小,个子不高,寻常人极难察觉到他。
此时此刻,月下的东苑,再也没了往日的温馨,变得那么死气沉沉。
虽然这曾是自己的家,韩夜却总觉得气氛不对,他小心翼翼地翻到墙上,借着月光,看到院子里的屋子都无比昏暗。
只有正堂前方的院落里立着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披着黑袍,身形消瘦,另一个穿着夜行衣,外观略为臃肿。
韩夜皱眉凝神思考,心里头愈加不安。
“自从韩家满门被屠,这里也没什么人来了,果然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黑袍人背对夜行衣男子道:“只是委屈了韩副堂主,让他一家惨死,他若不死,你我寝食难安呐。”
爹爹死了?
不!一家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