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人喝茶的功夫,茶室下的繁华的街道上被二十几个应天府差役用水火棒搅得鸡飞狗跳,摆摊的小贩也好,过路的行人也好,统统被差役们用棍棒赶到了街道的两旁角落,并用水火棒拦住各人不让随意走动。
随后两个差役各自扛着两块“回避”、“肃静”牌子,边走边在前面吆喝,过一阵子就敲响鸣锣开道。每次鸣锣共计敲响十三下,代表“文武官吏军民齐回避”,被赶到边上的百姓们则统统被差役们要求下跪,没来得及下跪的就会被水火棍插膝盖弯将之插倒在地。随后一顶前四后四的八抬大轿紧跟在两块“回避”、“i肃静”牌子之后,轿子后面还跟随有十几个佩刀侍卫,一路走来黄土飞扬,排场极大,好不威风。
正在茶室饮茶的孙稷侠看到这里,不禁皱起眉头,此为何人,竟然如此张扬。
卞玉京看到孙稷侠的脸色后,解释道:“这个是新晋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阮大钺阮大官,此人与首辅大人马士英马阁老原是同窗,崇祯朝时官至光禄卿,后因附逆魏忠贤一党被废黜,寓居南京。首辅大人得势后,将其起复。听说阮大官近日在马阁老的支持下,将许多东林官员下了大狱,此公现在在朝堂内外一时气焰甚嚣”。
孙稷侠对卞玉京越发高看了,居然对朝堂之事了解如此之多。
卞玉京好似看透孙稷侠心中所想,说道:“朝廷文武官将、大儒吏目、市井众人都好出入风月之地,小女子对这些官场之事,平常听也听的熟耳了”。
孙稷侠恍然大悟,确实在这南京城里,要说消息集散地非这秦淮河畔不可了。
随后孙稷侠愤怒的道:“党争,又是党争,从万历年间争到如今,争得山河破碎,争的北国沦陷,争得君王殉国,争到现在朝廷都只剩下半壁江山了,还在争。这群人身居高位,不思如何振兴国势、抵御外辱,只知争权夺利,党同伐异。我观这朝廷也是风雨飘摇了,只可惜了兴衰成败,苦的永远是黎民百姓”。
这是孙稷侠的肺腑之言。他生在幸福年代,却没想到这时代的百姓是这么苦,百姓们风餐露宿、食不饱腹。
联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所见所闻,孙稷侠只想将心中的憋闷直抒胸臆:“南京城外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人饿死;更远的地方正在遭受铁蹄践踏,百姓流连失所,尸横遍野。但在这帝国的中央,执掌最高国策的朝廷大官们,他们享受着锦衣玉食,出入有鸣锣差役开道,家里有娇妻美妾伺候,却是每天沉浸在党争之中,为自己的私人利益明争暗斗,这样的朝廷要它何用?”孙稷侠感到悲哀和愤怒。
他殊不知这番大逆不道之言,要是换在从前让锦衣卫听到了,定将其投送诏狱,幸好自北京沦陷后,锦衣卫北镇抚司、南镇抚司、案牍库等诸衙司已经被破坏殆尽,等到弘光朝廷建立后,这南京的锦衣卫威势早已经不复从前了。
俗话说,真诚是一个男人的必杀技,孙稷侠的这番肺腑之言,让卞玉京眼前一亮。
卞玉京十三岁和妹妹卞敏一起被卖到秦淮河畔,在这烟花场所摸爬滚打,看惯了虚情假意、人情冷暖,卞玉京对男人的心思和姿态,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孙稷侠说的是不是真话,从他说话的语气、神情和身体的姿态,一眼就能看出来。
卞玉京故作冷美人姿态道:“孙公子这番话可是有妄议朝廷之嫌哟,被有司听到了,可是要抓起来治罪的呢”。
孙稷侠无所谓道:“倘若忠义之士都能因言治罪,那我即刻引颈就戮,追随烈皇而去”。
卞玉京吃吃的笑道:“孙公子这样可不像是会愿意束手就擒、引颈就戮的模样哦”。
孙稷侠抱拳道:“我之所以能这样大放厥词,那是多亏了玉京娘子和小盈姑娘包涵,若非你们护着在下,恐怕我现在就已经真就戴上枷锁向有司作揖求饶矣”。
孙稷侠说完还作势作了几个揖,卞玉京顿时掩嘴而笑了起来。
小盈在边上嘟囔道:“哼,油腔滑调”,但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卞玉京看这位孙公子虽然风趣,但用心确是一片赤诚,可比那群满口道德的君子高出了几个档次了。
在她看来,这南京城里除了只知道享乐的天子外,就是整天争权夺利、算计他人的大小官员,剩下的那些个自诩正人君子的大儒风流名士,也只是些道貌岸然、沽名钓誉者,卞玉京在这秦淮河畔看了不知凡几,像孙稷侠这般能关注南京城外的那些流民生死情况,就足以证明他是真正将黎明百姓放在心中的人。
孙稷侠的真情流露,再加上他的侠肝义胆,这让心慕英雄的卞玉京心中,生起了一丝异样的情感。
孙稷侠却未察觉,他对这弘光朝廷越发不看好了,皇帝耽于声色,官将则文恬武嬉,而朝堂又党争激烈,这哪里有一点振兴的迹象,分明是末世之兆。
此刻他觉得带着陈小七跟随朱聿键往南边走,反倒是件好事,看来当日自己与朱聿键的蕴酒夜话,很快就会显现了。
孙稷侠起身对卞玉京道:“我看这南京也没什么好久留的了,我不日即将赶赴南方,今日多谢玉京娘子赐茶,来日若有机缘,我们再会”,说完便准备离去,但走了几步路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孙稷侠回头对卞玉京道:“玉京娘子,那天绣球之会上,我讲过敌军很快就要饮马长江了,我并非危言耸听,还请娘子早做打算,南下避祸去吧”。
卞玉京弯腰致谢孙稷侠的提醒。孙稷侠还礼后,便转身潇洒离去。他要赶紧回去了,迟则生变,要催促朱聿键出京之事了。
卞玉京站在窗边目送远去的那个背影,秋波流转。女人的直觉告诉他,孙稷侠定非池中之物,一遇风云变化龙,将来再见时,决计已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