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她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村妇,我之所以变成这样,就是被她整的...”佟仁继续跟着继续说。
六月不想接话,也不能接话,她能说什么,和佟仁一起说高秀枝的不是?那是撒谎,向着高秀枝反驳佟仁?那是找骂,怎样都不落好,她只能沉默。退一步说,假若此时六月接上一句,佟仁便能从家门口一直说到十五公里开外的火车站去,且嘴里还会不干不净,夹枪带棒,千年谷子万年糠也会随之汹涌而出,不仅会把高秀枝和她的祖宗三代骂个灰头土脸,还得捎带上六月她们姐仨,所以六月不能开口,她只能忍着,忍,是她们在这个家里学到的最大的技能,于是她也摆出了一副高秀枝日常的态度,不说不理不吱声。
“你和她一个德行!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些#崽子。”说出去百十米后,见六月还是一声不吱,佟仁撂下脸来骂了句:“#,养了你们这帮王八犊子,算我倒了八辈子霉,我就不信了,这辈子我整不了你们,佟六月,你们等着!”说完,又骂了几句,才气呼呼的转身回去了。
六月看着佟仁矮胖的粗壮的身躯拧进了自家的楼里,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不出意外的话,一场家庭大战即刻又要上演了,佟仁定会把刚才没有骂透的话再次泼向高秀枝——他,不把邪火发到她们身上是不能平息的。六月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向着海边走去。
六月无暇欣赏路边的美景,但滨海真是美,六月走过不少的地方,能比滨海美的城市不多,包括国外。滨海是一座坐落在花园里的小城,十步一树,三步一花,处处绿意盎然,满眼芳华尽染。从六月家通往海边的这条小路,四五米宽,二里多长,路两边绿柳成荫,花蕾绽放,形态各异的别墅若隐若现,白墙,红瓦,木格窗,再配上蓝天,白云,海鸥和远帆,要多美有多美,重要的是人还少,清静又干净,六月非常喜欢这里。可是,每一次回来,六月又都很烦,就像刚才一样,她烦她的家庭,她的父母,甚至她自己,他们怎么就不能营造一个温馨和快乐的家呢?就像这外面的景色一样让人愉悦。美好的环境,按说能治愈人的心灵,可他们,白白的生活在这份美好中,是的,她的父母,尤其是她的父亲和这个美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总是牢骚满腹,抱怨满天,每天都生活在自我编织的怨恨和黑暗里,他看谁都不顺眼,他认为谁都对不起他,尤其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也从来不懂得珍惜生活里美好的一切。六月从内心里不愿意回娘家,她的娘家,一点都不值得她们留恋和想念,她们更不愿见到佟仁,五年不见他一面也不会记挂,十年见不到更轻松愉悦,永远不见才是她最理想的生活。
次日一早,六月来到父母家,果然,一进屋,她就嗅出了家里的火药味,常年的家庭战争,使她变的异常敏感,稍有点儿风吹草动,六月就能察觉到,六月虽然不知道又为了什么,但肯定跟昨天她和高秀枝对佟仁的态度有关,吃了亏的佟仁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佟仁在他屋里打着呼噜,六月一听那呼噜就明白,那是强者的呼噜,是胜利者的呼噜,呼噜里打出了高亢响亮和振奋。高秀枝在她的小屋床上摆着扑克牌,她看上去很平静,可六月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波澜。
“又为什么啊?”六月皱起了眉头问高秀枝。
高秀枝没有吱声,六月知道她还在为昨天的事儿生气。
“你们又为什么打架啊?”六月又问。
高秀枝还是没有吱声。
“行了,我明天就回去了,你们老这样,我真不愿意回来。”六月说。讲真,这样的家谁又愿意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