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调至了霍尔博士的研究所,从事新的研究。而江留在蓝星协会继续‘零’的研发。
再后来,某个难得的假日,江向我求婚了。
就差一点,我就要先开口了。
协会不知道,我们甚至没有昭告全部的亲友。
蓝星指南有云,‘蓝星婚姻,是将爱合法化的契约,而社会关系的见证是责任的公开化与自觉接受他律的坦诚。”
然而我素来不信契约和他律能够真的约束人心——
真正能将人牵引在一处的,应当还是‘情愿心甘’。
也幸而如此,在仿生人修复技术研发取得进展而招致了一些社会舆论风暴时,没有影响到江的工作。
为了在被禁止前取得阶段性成果,霍尔先生顶着舆论压力暗中继续着实验。
也就是在警方将研究所围住那日,他才将我和另一个核心项目组的研究人员叫来,给了我们储存实验全部数据智库的密钥。
霍尔先生第一次整理了他颓唐潦草的发型,他喝了一口加奶的咖啡,看了我一眼,
“白,说真的,当初知道你愿意顶着压力加入我的课题组,我很高兴。
不过今天我要说的,可能并不是你想听到的。”
我点了点头,“霍尔博士,没关系,每位科研人士都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我尊重且敬仰您。”
霍尔博士打量着我们,拿出一叠报告,
“白,Joe,这是我当初研究的申请报告。”
我接过报告,翻开一页,又一页。
大意是研究仿生人技术是基于上代一家科研所的一项保密研究结论——
由新周期气候巨变将导致的蓝星人芯因变异与生存困境。
当年霍尔博士的导师作出了大胆的假设,在初代时仿生人能在恶劣的气候环境中生存,那么他们的身体结构显然比当代蓝星人更有适应性和耐受力。
而芯因技术的进展又能让后代拥有前代人的智慧的思想。
那么是否能够将蓝星人的基因与仿生人结合,再注入筛选后匹配的芯因,从而优化蓝星人应对恶劣气候条件的身体素质。
“白,你的研究初衷可能偏向对仿生人的道德关切,但是白,无论处于哪种考量,我希望你和Joe继续这项技术的研发。
我的导师Rachel说过一句话,我至今铭记于心。今日临别,也想把这句话赠予你们——
‘今天的研究,不只是为了今天,也要提前将后世人纳入考量之中。’
霍尔今天太正常,就像一位和蔼的导师,但我和Joe都觉得这样的他才是最奇怪的。
我们早已经习惯了工作时一丝不苟、私下里又不修边幅、像流浪艺术家般颓唐的MR霍尔。
“我要走了,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些研究成果。总有一天,蓝星会用到的。”
那个晴朗的天,霍尔博士穿着黑色的夹克走出了实验室。
外面的警笛声逐渐远去,Joe坐在转椅上看向我,拿着圆珠笔在纸上草草的勾了几笔,
“白,我跟着霍尔博士这么多年科研,现在却越来越迷茫……
Doctor为什么要无视协会警告继续研究仿生人基因解码,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大的舆论风险吗……
停一停研究又能怎样,研究本来就要循序渐进,一时停滞,难道会比被调查判处无期监禁更严重吗?
如果真的那么在意,就让我们继续帮他啊……他又在后期特意把我们支开,我还以为他打算停了。
白,我真的不能理解……”
我看向那凉掉的咖啡,缓缓的开口,
“Doctor或许不需要理解,我们只要依照他的心愿,保留好他的研究成果。”
Joe扶了扶额,有些疲惫,“白,别怪我没提醒你,研究所的事情舆论压力很大,难免不会牵连到你我和新人,行事一切小心。”
“嗯,我有分寸的。对了……我刚刚在人群里看到了May,她应该是来找你的。”
Joe顿了顿,“白,我和她分手了,以后别让她进研究所了。”
“为什么?May是个很好的姑娘,我看得出,她很关心你。”
Joe苦笑了一句,“白,她是记者,我没法分清,她到底是为了新闻,还是所谓的感情。”
我顿了顿,“之前你没说过……她是记者。”
Joe垂眸看向那只金色的圆珠笔,“是啊,人在陷入爱的陷阱时,都是傻子。”
他自嘲的笑了笑,把金色的笔扔给了我,“白,替我物归原主吧,顺便和她说——
如果还有感情,就不要乱写报道抹黑研究所。”
“Joe,这样说,May听到会难过。
你确定吗?”
他漫不经心的看向窗外金黄色的光,“随便咯,反正已经没关系了……”
我缄默的看他,接过钢笔,“赌一个蓝星币,你会后悔。”
我记得那个午后,我将钢笔递给在门前等了许久的May时,她的眼圈红了几次。
小主,
我还是不忍心,没和她讲Joe说的那些话。
她几次开口想问,她终是擦了擦风过后眼角的残留的晶莹,什么也没有问。
“白小姐,麻烦你送这一趟了。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将钢笔装进了随身的背包里,“我……不会写这次的任何报道,但我的同事们可能持有一些激进的观点和看法,
我为FACT新闻所给您还有Joe所将造成的不便而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这个社会上,记者和研究员本就各有其职。
May小姐不必刻意规避,我相信你是有观点和主见的媒体人,不会人云亦云。
既然已经和研究所的员工已经没有干系了,我个人的建议是,用好这次重磅事件的新闻材料。”
她咬了咬唇,仰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楚楚的波光,
“白小姐,您相信我吗,报纸上写的那些消息真的不是我泄露的……”
“May,作为一名新闻记者的责任是报道事实真相,只要你自己坚信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信不信你,Joe信不信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轻轻叹息,“您说的对……”
她垂眸看向口袋,还是取出了笔记本,“白小姐,能……请你接受FACT的采访吗?”
“可以,不过需要匿名。”
“您放心,我是有职业道德的记者,FACT也会对您的信息做好保密。”
……
(访谈收尾)
May拿笔的手顿了顿,“感谢您的回答,接下来,能问问您个人对Doctor霍尔的看法吗?”
我思索片刻,淡淡一笑,
“芯因领域研究的重要贡献者,忠于科研的卫道者,不修边幅的艺术怪才,
还有……一位不错的导师。”
May点了点头,记录下我的评价,“白小姐,最近蓝星协会某部门负责人在私下场合的谈话中评价,进入霍尔研究所的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疯子。您对这句话怎么看?”
“对该言论发表的真实性和背景,既不知全貌,便也不予置评。不过,像我这样的,两种都不占。”
“最后一个问题,您对仿生人研究持有怎样的态度?”
“这个问题很有价值,也应该被公开讨论。社会思想的发展,并非独立个体和单个群体可以全盘左右的,那在此,我也想问每一位蓝星同胞三个问题——
1.您认为怎样界定蓝星人和仿生人的关系?
2.您认为如何才算是活着,精神存在还是肉体延续?
3.您希望后代在怎样的环境中生存发展?
“白小姐,您提的问题背后有特殊的蕴含意义吗?”
“思考本身就是意义,我们要在环境变化和社会问题暴露之前更早的思考未来的发展,然后采取合适的行动。这是属于整个蓝星社会也是每一位蓝星生命的共同命题。”
END
May扎起了她亚麻色的披肩长发,背好双肩包,站在巷口召了一辆驴车,
她的心情似乎没有刚会面时那么紧张了,她抿了抿唇,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白小姐,交通只能坐船和马车,工厂都造不出一间,却有发达的芯因技术,我们还真是活在一个奇怪的时代。有时候我还挺怀疑的,母星故事中那些重型武器和宇宙星舰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看了看淡白色的日光落在墙沿的绿植上,指尖轻轻点了点手上的某个装置,音乐声流泻而出“路途短短长长,乘西风去往,群星寂灭前,同路人都走,是故不忍再看今晚月光……”
“这是,母星流传的歌谣吗?这个装置好神奇。”
“它叫随身听,是我……的实验组成员按手册组装的。”
“要是能够批量生产就好了。”
“很遗憾,现在蓝星的生厂力水平和产能还不足以支持研发,不过相信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实现的。”
过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一辆马车,我将May送走。
她推开车帘,朝我挥了挥手“白小姐,再次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我一定会如实报道的。”
马车一点点远去,暖阳之下,平添几分寂寥。
江送我离开时也是再这样一个平淡且灿然的下午。
可……
“滋滋滋滋滋”
“白露,醒醒。”
(视角切换)
她想睁眼,但是只能看到江焉朦胧的影子。
他在呼唤她,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
她的意识在挣扎,但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恒星崩裂,月光融化,不存在的她仿佛要随着世界一起裂解崩塌。
她拼命想攥住什么,温暖的,厚实的,
“江,继续……读取完吧……”
在话音落定的一刹那,强烈的拉扯和异化感骤然停止,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沉默,呼吸声,沉默,仿佛经历了一个星纪元的时间。
“滋滋滋滋滋滋”
(视觉切换)
海滩旁,并肩坐着一对青年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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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长发,男孩短发。
“江,我好喜欢现在的生活,此时此刻,只有无边的海浪和我们。”
男孩的回复轻柔而耐心,被海浪冲刷贝壳的声音盖过。
女孩看向漫天的星河,“很久以前,我就想着总有一天要站在海滩上自由自在的奔跑。淡忘了在moss的一切,不欠谁的,也不再为这世间的任何事所束缚。”
她垂眸轻笑,“我知道啊,人这一生都不可能真的不受羁绊的。所以只要有一瞬、有那么片刻的轻松自在就好,就像现在——”
海风吹打着海浪,海浪涌上海滩。
她拉着男孩起身,漫步在金色的沙滩上,迎着风跑了起来。
“江,我要赚好多好多蓝星币,把基地的投资全还了,然后我就出去……去很远的地方,旅游,漫步,流浪。”
男孩的眸子倒映着星辰,“听起来很不错。不过Leader知道你要走一定很伤心。”
女孩摇了摇头,似乎鼓足了勇气和决心,“可我还是要走。
Leader说把我当成亲生孩子,可我知道……她终究是上级而非母亲。
每次我心存幻想去渴求爱的时候,便会生出更大的痛苦。”
她的鼻子酸酸的,朝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喊道,“我不是机器,我不要做完美的人!
我就是……只想是——秦小月啊……”
男孩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是,小月是独一无二的。”
“江,其实Leader有些话说的没错。论天赋,我远逊色于那位前辈。即使有了她的芯因,也没法复刻她的成功。”
“小月……”
“有时候真觉得那位前辈能未卜先知。如果当初没有进行仿生人修复技术和研究和芯因问题的立法,现在许多加之数字和机械补丁的蓝星人恐怕得生活在恐慌和离乱中。
江,我们都不曾忘记过去,也不是Leader说的虚无主义。但当年却没法辩驳发声。因为势弱者的话语不被听到。
而如今千帆过尽,曾经耿耿于怀的插曲却早就不再重要了。”
男孩沿着她的目光看去,温柔一笑,“还记得吗,咱们少时读过一本文摘,我记得小月当时的读书札记,
‘我们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仰整个浩瀚的宇宙。曾在一霎窥见古今间惊雨般的共鸣,便再也不觉得长夜暗淡,难以前行。’”
他的声音清澈而坚定,“那时,我便觉得,小月很不一般。”
我笑了笑,“哪里不一般,当年我也没有很出色呀。”
男孩与她对视了一眼,有些少年气的害羞,“说不出,就觉得,你不一样。
她的眸中漾起了淡淡的雾,然后又在风中渐渐清晰。
“江,我从前是很困惑的。尽管最新一代芯因记忆剥离技术已经很成熟,我……不会混淆自我和那位前辈的思想。
但还是不免去想自己的情绪和认知是否是受了芯因的影响。”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我试图分清对诸多芯因关联者之间的感情,究竟是因为心意,还是因为铭刻在芯因中的本能?
可是……我真的分不清。”
江轻轻扶住我的肩,故作严肃的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