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彝殷腾地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手脚却一片冰冷,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似乎全部凝固了……
广顺三年五月二十四日,麟州城头。
火山节度使兼麟州刺史杨弘信扯下了悬挂在敌楼之上的汉旗,随手将旗子掷落城下。那旗子飘飘荡荡。坠落在城外三千杨家虎贲脚下的尘埃中。
一阵狂风吹来,吹得城头身形消瘦地杨弘信一阵摇摇欲坠。
杨弘信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跟在他身边的弱冠少年,他的次子杨重勋上前一步,掏出一块白色丝帕递过去,杨弘信接过来捂住了嘴,随即撇开手。杨重勋看得清楚,雪白色地丝帕之上,一抹鲜红惊鸿一瞥便被父亲握在了手中。
“阿爹,下去歇息吧,此处有孩儿呢!”杨重勋扶着重病中的父亲,满心酸楚地道。
杨弘信摇了摇头,站稳了身形,一把推开了儿子,眼睛中闪动着神采,声音响亮地发令道:“将大周的旗帜升起来——”
随着一阵密集而雄壮的军鼓声,后周的大旗缓缓升上城头……
杨弘信站直了身躯,在城头上迎着猎猎北风,大声对城下的三千儿郎高喊道:“河曲杨弘信,今日在此立誓——”
三军肃然——
“麟州军民,河曲杨氏,自即日起归附周祚,自今而始,麟州戍士,再不向契丹虏夷让半寸之土,再不向太原刘氏纳一粒之黍——皇天厚土在上,若违此誓,譬如此指!”
说话间,杨弘信已然抽出了佩刀,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家的左手斩了下去,只闻“笃”地一声响,这位病骨支离地麟州刺史左手食指已然随着先前的北汉旗子一道坠下城头!
火山君——威武——
三军齐齐呐喊——扶着父亲下了城头,杨重勋一面手忙脚乱地为父亲包扎着手上地伤口,一面满脸不以为然神色的责怪神色。
杨弘信流的血并不多,好歹擦拭了一番,断指处便被包扎了起来。
“老了,没有多少血可流了……”
杨弘信却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只是轻声自嘲。
“阿爹,这种事情,本应儿子代劳的——”杨重勋终于忍不住开口埋怨道。
杨弘信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是即将奔赴沙场之人,战场上少一根指头,便是少一分保命地机会。断指盟誓,这种事情,当然由你病入膏肓的老父亲来做才合适。毕竟我才是名正言顺的麟州之主。这些年反反复复折腾了多少回了,世人皆道杨信是反复无常之小人。谁又能体谅杨家这些年挣扎求存的苦楚?好在这样的事情。终于不用再做了……”
杨重勋点了点头:“有折令公在延州策应,这一番南北合击,最少能销下李彝殷半条命去!”
“半条命——?”杨弘信斜睨了一眼儿子,脸上的神色冷厉起来:“给定难军留下半条命,好要他们接着来胁迫麟州?”
杨重勋笑笑:“打仗的事情,谁说得准!”
杨弘信重重哼了一声:“你老父亲活不了多久了,去年那场大病本来便该撒手了,此后每一日,于你阿爹而言都是白赚的。你是要继领麟州地人。温恭谦和挡不住契丹人。你可要想好了。这幅担子,阿爹是再难担起来了,你若信心不足,我还不如将麟州直接托付给你折家三叔——”
杨重勋脸色一黯:“阿爹,你和大兄之间,便不能转圜了么?”
杨弘信重重咳嗽了几声,嘶哑虚弱地道:“连你也以为阿爹是天性凉薄不念父子之情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