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瞬,便有人声依稀,犬吠载道,黄牛耕种,瘦驴拉磨,金焰如同垂髫小童奔跑于山间、田间、乡间、镇间、城间,所过之处灵气幻化出来往行人,往这方天地中注入了生气。

风动了,云动了,叶动了,人动了。

秋意泊见状微微一笑,侧脸笑道:“如何?”

还不等李秀回答,秋意泊咳嗽了一声,往后倒下,就坐进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在这儿的躺椅,

疏狂殷勤地替他叼来茶水灵丹,秋意泊吃了才抱怨道:“真是欠了我师傅的!累死我了!”

李秀看向秋意泊,眼中仍不掩惊艳之色,他缓缓地道:“你还是不说话的好。”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还禁不住咳嗽了两声,甚至还咳出了一点血点,他连忙用帕子擦了:“老李,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李秀颔首道:“原想赞你鬼斧神工,现在却有些夸不出来了。”

秋意泊这一手,于他眼中确实是鬼斧神工,夺天地造化。说来简单,不过是重新将幻境重新扩展了一番,可实际上却是举手之间打破了他塑造的轮回,营造出了另一方天地,因为谁也不知道朔云能活多久,可无论多久,这幻境总要演下去。

秋意泊笑着点了点躺椅,便令有茶桌躺椅出现,他示意李秀坐下说话,李秀也坐了下来,眉间不禁轻松了些许——秋长生就不是个好人,他炼制这幻境倾尽全力,自然也要把他拖下水,秘境灵脉早已有枯竭之势,怎么撑得住这么大的秘境呢?自幻境炼制的那一刻起,抽取的就不是秋长生一个人的灵力,而是他和秋长生的。

秋长生自己身上带着几条灵脉,自然不怕,他可没有。

他现在别说趁机杀秋长生,就是站着都觉得费劲。

“你得夸我。”秋意泊坦然地道:“要不是你弄出了这破地方,我至于花这么多的力气?我和我师傅撑死了也就一面之缘,我正儿八经师傅是百炼山奇石真君。”

言下之意,要不是李秀弄出了个轮回,让他见了朔云道君,又养了这么许多年,有了师徒情份,他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或者说的更难听点,面子上的事情总要圆一圆,总不能做的太难看。

李秀淡淡地说:“是你自己要做的,与我无关。”

秋意泊一哂,“你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啊!”

两人看着日升月沉,朔云道君跟随修士离开李家村,进入春溪城,很快就经历了秋意泊说过的‘大能打滚撒泼耍赖也要收他入门’的奇妙遭遇,朔云道君坚持不干,非要上百炼山试炼,结果开局就是炼器并写一篇报告,朔云道君尝试了半天到底整了出来,他在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能整出来主要是素日跟着秋意泊耳濡目染,但他的报告写得特别好,被百炼山一眼相中,继续进入第二关试炼。

第二关试炼是问心境,朔云道君自然没什么问题,还是第一个出来的人,得了百炼山上头好几位真君的青眼,结果去测试灵根的时候百炼山真君趁机伸手摸了一下,就摸出了天生剑骨,下一瞬间明珠大亮,好家伙,是个天灵根。

百炼山真君们在心中气得直呼上天不佑,那位带着朔云道君测试灵根的真君更是悔不当初——他摸什么根骨!他摸什么根骨!手贱不能去炼器吗?!

很快凌霄宗、太虚门、归元山等门派接了消息匆匆赶来,一群真君围在朔云道君面前,想发设法想把人骗回自家当徒弟,朔云道君死活不肯,非要在百炼山,结果一问因果,朔云道君直接从新入门弟子变成了百炼山秋小师叔首徒和凌霄宗秋小师叔祖首徒,辈分直接飞了好几个等级,当然,最后还是凌霄宗拨得头筹,将朔云道君带回。

紧接着便是入学寒山书院,他在那里认识了许多师兄弟,也结识了许多朋友,一起读书,一起考试,一起一支笔,一个夜晚,一个奇迹。

再然后就是到了该下山的时候了,他去了秘境,他遇到了机缘老爷爷,遇到了坏却坏的很有魅力的前辈,遇到了正邪难辨的友人却相谈甚欢,遇到了如花美眷(有男有女),还遇到了许许多多奇妙的故事。

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他旋转。

秋意泊和李秀看着朔云道君,秋意泊自然是看的很快乐,他是当个爽文来看的,李秀却看得神色复杂,可说真

的很伤怀,那倒也没有。

他更接近于一种遗憾。

“原来,他本该过这样的生活。”他轻声道。

秋意泊笑道:“天灵根,大抵都是这样了,不过也算云儿……我师傅绷得住,不然就那个长兰他就得死了。”

李秀闻声侧脸看来,满脸都写着问号:“……?”

“你看我干什么?”秋意泊奇怪地说:“你下山历练难道是一帆风顺的?山下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难道都是好人?那怎么可能?你说你这个青梅竹马都能反捅我师傅至少两回,他遇到不认识的人当然不怀好意的多啊!”

“……”秋意泊说的有理,但李秀还是不理解:“你作什么设置这些?”

秋意泊凉凉地道:“自然盼着他早点死,不然他要成了道君我怎么办?我又不是道君,你现在被压制在大乘,谁让他体验道君是什么个感觉?而且成了道君总不能就他一个吧?本界没有,他就得去外界,去外界我还得再模拟出来一个道界,你当我是神仙啊?我就是道君,我也办不到啊!”

“……”真的太有道理了,李秀居然无法反驳。

秋意泊又看了一会儿,他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李秀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秋意泊嗤笑了一声:“该不会再找个地方继续坐牢吧?”

李秀道:“大概是的。”

“何必呢?你又不是那么真情实感,人都不在了,做给谁看呢?”秋意泊漫不经心地说:“我若不破这个局,灵脉抽干了,就该抽你的了,以你现在的实力,最多再有一千年就该死了。从这一点来看,你该谢我。”

李秀认真地说:“是,多谢你。”

“那就是算你欠了我个人情。”秋意泊道:“我现在就提一个要求,你应下了,办到了,你我两清。”

李秀道:“你说。”

秋意泊依旧看着朔云道君,并没有分给李秀半个眼神:“你记着,出去后不要坏了我的事。”

李秀想了想:“你是说,你想杀血来……不,你们凌霄宗想杀血来?”

他吐出了几个字:“以卵击石。”

秋意泊指挥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就不必你管了。”

“到底是几千年的事情过去了,你在这里守了两千五百年,经历了无数个轮回,我也不指望你还有什么歉意。如今我师傅经过了这一遭,他也算是完满了。”秋意泊轻轻地笑了起来,随即又冷了下去,他看向李秀:“但我师傅早就死了,被你害死的,魂飞魄散而死,这完满是做给你我看的,不是他的。我要你现在发下天道誓言,若你违背誓言,阻拦我、凌霄宗围杀血来,必得永堕地狱,日日剜心之果。”

“我要是不答应呢?”李秀问道。

“老李,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来?”秋意泊看向了脚下的大阵:“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杀了你呗,你猜你踩在我的地头,你死不死?”

“我不过是一道分神。”李秀淡淡地说:“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秋意泊颔首:“分神也是力量,你死,血来必定重伤。”

“哦对,你可能不知道。”秋意泊解释了一下:“自你击杀我师傅后,道界沦陷,从此两千五百年再无道君,我师侄孤舟和我师傅已经去了外界寻求突破,但凡他们只要有一人突破炼虚合道之境,你觉得血来如何?”

李秀平静地说:“我虽未看见,但我知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有我的出现。”

他想了想,说:“我是血来的善念所化,我与朔云,本就是一场误会,但我终究对不起他,后来他受了蛊惑,要杀朔云,还要出卖道界,我不愿意,他便将我分了出来,做出了这

个秘境。”

初时,他是自愿进来的,可也如秋意泊所说,经过了两千五百年,经过了无数个轮回,他对朔云的愧疚早已磨损殆尽,他还留在此处是因为他一直在思索别的事情。

为何血来要将他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