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休愣了愣,他站了起来,拱手道:“周世伯……”
他本来就是来还定亲信物的。
“休要叫我世伯!”周家主道:“从此我周家与你张家恩断义绝!你把定亲信物还来!婚约就此罢休!”
张雪休看向了周琴,周琴没有说话,她站在她父亲身边,头上还簪着他送的双股剑钗,“琴……周姑娘,我……”
周琴向前一步,声若黄鹂:“张雪休,你我之间本就是家中联姻,并无情分,如今你张家得罪了血来宫,也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休要再害我了。”
张雪休心中大痛,他艰难地说:“你还……戴着我……”
周琴美目一瞪:“你在瞎说什么!莫要污我清白!戴着你什么?”
周家主伸手
将周琴拦在了身后:“琴儿,不必与他多言,来人!”
两旁的家丁呼啦啦地涌了上来,几乎将张雪休的外衣拔了去才找到了定亲信物,他呆若木鸡,没有半点反抗。
其实,应该是这样的,但凡是聪明人,都该这样,迅速地与他划清界限,两不相干。毕竟血来宫那般的庞然大物,又有道君坐镇,又有十数位真君,谁敢得罪他们?
他今日来也是为了这般,可真当到了这一步的时候,他为什么这么痛呢?
周家主拿到了定亲信物看一眼,冷笑着捏碎了他:“也不瞒你说,这桩亲事我本就不满意,只是你祖父挟恩才勉强定了下来,你张雪休哪里配得上我家琴儿?滚吧!莫要再让我看见你!”
周家主说罢便带着周琴干脆利落地回了府,一旁的家丁则是得了眼色,冲上来对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抱住了脑袋,安静地承受着,血从他口鼻耳中溢出,这些疼其实无所谓,比毁他灵根的痛好受太多了。
或许是看他要被打死了,为首的家丁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声晦气后走了。人群散了开来,他们从他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人来看一眼他如何。
“啧啧,这就是得罪血来宫的下场。”
“张雪休成了废物,恐怕日后也没什么机会报仇了。”
“我要是他,我都没脸出来见人了。”
张雪休缓了许久,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黑色的斗篷上满是灰土,还有一口家丁啐得痰,恶心至极,他没有脱下斗篷,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洗一洗还能用。
忽然之间,他发现了哪里不对,猛地冲上了周家大门,用力的捶打着:“谁把我的纳戒拿走了!把我的纳戒还给我!”
爹娘还有爷爷的尸骨还在里面!
两侧的家丁手持棍棒,猛地抽打在他的膝弯,又一棍接在了他的胸口,径自将他打飞出去:“滚滚滚!什么纳戒!你一个废人要什么纳戒?!快滚!别在这儿平白招惹晦气!”
“就是!以前耀武耀威,现在都是个废人了,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
张雪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城外,这里的山崖很高很高,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凭借这份残躯走上去的,他饿得连胃都在烧,渴得连嘴唇都快张不开了,他茫然地看着四周。
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如何,他不是修士了,他是需要吃喝的,城中人都惧怕血来宫,他这副身体恐怕也不能去做什么工,他需要修养,他需要看医修……没有人会帮他的。
他没办法灵石坐传送阵,也没有办法独自一人穿过危机重重的野外达到另一个城市,他想活,只有乞讨维生。可是他活在城里的一时,就会有人指着他说这是得罪血来宫的下场,这曾经是落霞城最有名的天之骄子,是三十岁就结成金丹的天才……
或许就如同那些人说的一样,他活着不过是一个血来宫用来扬威的招牌,不如就此死去,也好少给家中沾染污名。
这里的风很好,吹着很舒服。
如果就这样跳下去,应该也不会太难受。
在这里坐着,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葬身于野兽之口,还不如跳下去。
至少风景都很好,也算是一个很好的葬身之地了。
他尽力露出了一个笑容,因此干涸地嘴唇崩开了几个血口,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了下去,他放松着四肢,享受着人生最后一次在空中的感觉。
过了许久,张雪休发现他没有迎来那种剧痛,而是躺在了一片柔软的地方,他睁开眼睛,头顶星空璀璨,闪烁不定,他没有忍住,无声地落下泪来。
怎么没死,怎么会没有死!
“哎?你哭什么?”忽地有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他下意识闻声侧脸望去,有个身影停在了他的身边,俯下-身来看他,伸手替他将脸上的泪水都擦去了:“我好不容易救了你,你哭什么?”
喉咙里那种干渴的感觉没有了,他嘶哑地说:“你……你做什么救我!”
“我看见你掉下来,我就救了你。”那人容貌并不显得俊美,却也不难看,浓眉大眼,嘴唇微厚,穿着一身常见的农人用于劳作的短打:“你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做什么?”
“我……”张雪休累极,他闭上了眼睛:“不必……管我,让我这么死了就好。”
“有什么事情非要死才能解决?”那人笑了笑,将他翻了个身,往他背上涂抹着什么:“啧,我这么好的药都给你用了,你非要死,岂不是浪费了我的药?”
张雪休淡淡地说:“你涂什么也没用。”
“怎么没用?”那人笑着说:“也是巧,你这灵根才伤,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伤你的人没将你的灵根废彻底,还能接上的,不过修为是保不住了,大概是要重修的……空蝉化春膏听说过吗?”
“空蝉化春……”张雪休一字一顿地说:“你怎么会有……”
空蝉化春膏,哪怕张雪休没有见过他也听说过,是天下第一的圣药,号称能够修复灵根与丹田,只不过空蝉化春膏这天下只有一份,炼制这药的南斗真君曾言他也只能做三份,一份治了他自己的弟子,一份留在医修圣地云崖谷,最后一份早已送了人,至于送了谁却闭口不言。
“我一个堂堂大乘真君,有它很奇怪吗?”那人替他涂完了药,还顺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别动,真的糊在衣服上了就真浪费了!要是治不好可不能怨我!”
张雪休动也不敢动一下,敷在身上的圣药带来了灼烧一般的疼痛,他却连哼都不敢哼,很快就陷入了昏迷。他在朦朦胧胧之间知道有人喂了他丹药,喂了他水,替他擦汗,替他治伤。他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做什么对我这么好?”
那人想了想,温和地说:“修行一事,素来讲个缘分,我一见你便觉得有缘,就将你救了……嗯,等你好了,做我徒弟吧?”
张雪休闭了闭眼睛:“我有血仇在身……”
“我是大乘真君,我不怕。”那人揉了揉他的脑袋:“只要你不是得罪了道君,我替你报仇便是了。”
张雪休:“我不能……”
“空蝉化春膏很贵的。”那人道:“卖了你也买不起,你有多少灵石?”
张雪休:“……”
那人愉快地说:“好,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弟子了!”
张雪休沉默了一瞬:“我得罪了血来宫,血来宫有道君坐镇……你收我为徒,会害了你。”
他原本以为这位真君也会像之前所有人一样将他弃之如履,不想那真君听罢居然笑了起来:“血来宫?那算什么?”
张雪休:“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那人将一碗汤药递了过来:“喝了他……等你到了我这个境界就知道了,血来宫算什么?青莲剑派又算什么?不过是因为有道君坐镇,才显得厉害那么几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小声说:“不过呢还是要忌惮他们几分的,你跟着我好好修炼,回头你自己去报仇,你光明正大的去,道君也不会为难你这种小辈。”
“我修的也是直指大道的无上道统,总不会埋没了你。”那人眉目一动,普通的相貌上陡然有了一种灿烂耀眼的气质:“如何?”
张雪休问道:“如果我坚持不……”
那人打断道:“要么卖身给我当弟子,要么卖身给我当仆役,你选一个吧!空蝉化春贵得要命,选哪个你这辈子也都还不完!”
张雪休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师傅。”
那人瞬间眉开眼笑:“哎!”
张雪休又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人又摸了摸张雪休的头,笑道:“我道号灵毓。”
他跟着师傅修行了三百年后,他终于恢复了修为,不光是金丹,还叩问了元婴
境界,这一次重修比他小时候艰难了许多,久久未有寸进,师傅也不嫌弃他,带着他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天下风光,耐心地教导着他,才进了元婴境界。
灵毓真君看着满身是伤的张雪休,苦口婆心地说:“三百岁的元婴,师傅已经很满意了,你不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狠。”
他摇了摇头:“我要尽快叩问真君之境。”
“炼神还虚是急不来的。”灵毓真君像最开始一样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欲速则不达,你跟了我三百年,也该去历练历练了……前面,就是落霞城,你回去看看吧。”
张雪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师傅?”
“去吧。”灵毓真君摆了摆手:“去吧,再不叫你去,或许你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关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