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穿着一身不是很合身的短打,脸上还蒙着方巾作为掩饰,背着一个褡裢,他在一楼晃了一圈,在银钱匣子面前停了许久,却没有动手,反而是从褡裢里取了笔墨纸砚出来,然后在架子上熟门熟路的抽出了一本书,就着烛台伏案抄写了起来。

【熟客?】泊意秋和秋意泊对视了一眼,他们这个书斋体量其实是很恐怖的,书斋的主体除了市面上常见的一些经典,其他都源自于两人堪称恐怖的库藏,两人走过了那么多道界,又快满千岁了,要不是怕把书斋搞得太夸张,真弄出个图书馆来都不难。

如今是随机抽调了一部分出来摆放,秋意泊和泊意秋都懒得整理,一楼一共有十个顶天立地的书架,只有两架是经典,其他都是杂书,上头什么都有,秋意泊自己不看都不清楚,对方这么熟练,那肯定是白天看好了来的。

【应该是住在周围的学生。】秋意泊传音道:【好端端的跑过来抄书作什么?他抄的什么?】

上京城晚上可是有宵禁的,不住在附近,根本逃脱不了巡逻的兵丁的目光,只有住在同一条街上,只要抓着机会快步过来倒是很简单的。不过他们这条街不论是卖还是租都不便宜,这些杂书就卖一百文钱,为什么不直接过来买?

那书生抄书的速度极快,字体却很端正,秋意泊和泊意秋一眼就看见了他抄的那本书,泊意秋微微扬眉:【你怎么把朱明的史记放进去了?他抄这个干嘛?】

这玩意儿他可没有,不过秋意泊有就很正常了。

秋意泊沉默了一会儿:【……抄作业?】

毕竟他这个版本的史记是□□版本,里面写了不少阴谋阳谋。毕竟这里的人文环境和历史进程与朱明国颇为相似,拿来参考也不是不行。

泊意秋单走了一个6字。

那书生抄着抄着,很快就不耐烦地解下了面巾,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来,他神情专注,笔下不停,哪怕是昏暗的烛光都没能阻碍他,他大约抄到鸡鸣之前,这才收拾东西离开,离开之前他在钱匣子面前犹豫了一下,最终往里头扔了十几个铜钱。

秋意泊和泊意秋看到一半就睡着了,又被脚步声惊醒,住在这附近的也可以是穷人,这种半夜偷偷跑进来抄书的事儿还真的很难讲,泊意秋却很好奇另外一件事:【你刚刚是感受到了因果反噬?】

【嗯,有,但不多。】秋意泊答道。

泊意秋沉吟了一瞬:【那可能是他抄出来的东西最后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吧。】

毕竟这朱明国史记是秋意泊带来的,其他道界的玩意儿,来青山书院读书么,大多就是为了以后考科举做官,如果这书生依靠这史记的点拨最后成为了官员,借由他的手改变了一些事情,那秋意泊不该只收到这一点点的反馈。

有三种可能。

第一,对方没有考上功名,也没有成为任何人的幕僚,在这儿学到的东西自然就用不上了,故而对秋意泊来说,因果不大。

第二,对方考上了功名,成为了官员,但他并没有将史记中的内容实现,同时史记也没有影响到他的行为做事,所以因果不大。

第三,他很快就要死了,那自然也提不上什么因果一说。

秋意泊与泊意秋都没有说‘跟过去看看’,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并没有这种兴致,本来泊意秋有,现在也没有了。他们现在只管坐在这书斋,慢慢看便是了。

秋意泊拍了拍泊意秋,道:“行了,你睡吧,我下楼去收拾一下。”

泊意秋应了一声,阖目睡去,秋意泊则是下了楼将所有的书都筛选了一遍,将一些有关于政-治、历史且目标非常明确的书筛选了出来,这种因果可不好担,这里不是凌云道界,这里的天道没有那么好的性子,影响国家进程的事情他最好别干。

翌日,又是平和的一天,待到下学,书斋中又涌满了学生,大家都是一袭青衫,有个十七八岁的学生哇了一声,说:“这一眼看过去,我还当我还在书院里。”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这里可没有先生来教训你。”

大家都是同窗,都有些点头交情,在外也没有那么恪守规矩。毕竟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轻笑,突然有个学生道:“哎?我昨天看好的那本书怎么没了?!”

“什么书?”有人问道。

那学生有些奇怪地说:“就是一本话本子,却写得跟个邸报似地,一天都不差的,要不是上面的事儿都没见过,我还当谁家流传出来的呢!”

秋意泊在二楼心道那不是似地,那就是。

果然做事还要是仔细点。

另一个学生道:“还有这种话本子?我怎么没见过?怎么可能有人拿邸报来做话本子啊?莫不是你做梦的时候梦到的,糊涂了当成了真的。”

那学生满脸都是疑惑,嘴里嘟哝着‘这怎么可能’,一边举目四望找东家,见到一片深青色的布衣,他就一路小跑上了二楼。

一上二楼,他的呼吸便不自觉地放轻了,这清风斋还是清风斋,东家却换了一个,新来的东家不知道怎么的,每次他一见到都忍不住屏息凝神,活似见了自己不拘言笑摆惯了威风的老爹,明明这新东家见人三分笑,脾气极好的样子,他也闹不懂自己为什么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要不是那本话本子他确实喜欢,怎么都不会来找老板问一问。

这清风斋现在做的都是君子交易,斋中不设小厮,也不设掌柜,钱匣子就摆在门口柜台上,每个书架是多少钱都标清楚了,谁要买书自己算好了往钱匣子里扔了钱就可以带着书走了……倒是很得学生们的喜欢,也没有人敢少给,读书人么,清誉要紧,再者这就在书院旁边,真要给东家抓着了,提着人上了书院,说不得这人都要被书院逐出门去。

“张先生。”学生行了一礼,有些拘谨地道:“敢问昨日在丁字书架上上数三排左侧那本《抱策》可是卖出去了?”

秋意泊微笑道:“君子来得不巧,那孤本昨日傍晚就卖出去了。”

学生眼睛瞪得溜圆:“孤、孤本?!”

秋意泊颔首:“是孤本,我这儿大多都是孤本,卖完了就没了。”

“……!”学生急切地问道:“这般的好书,先生就没有抄录一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