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随他入了室内,这衍天宗不光看着像是村子,进了掌门所在也跟个普通农家无甚区别,衍天真君请秋意泊坐下,抬手为他斟茶,道:“小徒无铭,颇受道君照拂,衍天宗在此谢过。”

无铭真君,那都已经是血来宫那会儿的事情了……眼前这位衍天真君也不过是渡劫境界罢了,无铭真君那时似乎是合体还是渡劫?虽说弟子赶超师傅的不少见,但也不多见就是了。

“无铭道友也助我良多。”秋意泊微笑道:“真君可知我为何而来?”

衍天真君微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大概又不知道。”

他垂眸将茶碗盖上了,接着道:“我只知自道君现世,这天下便已不同。我观测道君良久……”

缕缕浅淡的白烟自衍天真君的指边流露,顺着他的手臂将周围吞噬,忽然之间,漫天蓝紫之色映入秋意泊眼帘,如云如雾,衍天真君一手凭空虚划,仿佛拨云见日一般,点点星辰陡然闪烁出玄妙的光,如居云端。

那些星辰有些明亮得灼灼不可直视,有些黯淡得几乎隐没,星辰无时无刻不在变动着,但其中有十几星辰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秋意泊仰目看着那十几颗亮得刺目的星辰,心中大概知道这就是道君,凌云道界的道君。唯有入了道君之境,才能稳如泰山,不受天命所累——只有入了道君境界,才能称得上一句‘天若不允,那便逆天而行’。

破天、灭天、毁天……都行,这个主要看个人喜好。

秋意泊眉间舒缓,带着清浅的笑意:“我是哪一颗?”

衍天真君轻声道:“不必我告诉,道君也应看得出。”

那十几颗星辰中,有两颗星最为明亮,又成对而现,其余十几星辰,有半数以上都围绕着那两颗星辰,只有零落几颗散于星空之中。

“光辉天地,披泽万千。”衍天真君笑着说:“道君的这一颗星辰,我推演万余次,亦不过是徒劳无功,或许从道君当年击杀血来道君之后,便已脱离了天命。”

“真君既然看不明白,为何不入局一观呢?”秋意泊垂眸轻吹茶烟,轻啜一口:“好茶。”

“我素来不信天命。”秋意泊慢慢地说着,周围的星空陡然动乱,漫天星辰在烟幕中拖出绚丽的长轨,秋意泊目光所及,星辰以他心意而变化,闪耀的黯淡,泯灭的重现,聚合的溢散,秋意泊笑问道:“真君再看这周天星辰,它是天命,还是我是天命?”

衍天真君轻声说:“此时,道君是天命,可道君亦不过是此时的天命罢了。”

他一挥袖,星辰再度归位。

“这就够了……对我而言,这已经足够了。我以长生为号,却从不以为我当真能够与天同寿,我能把握这一时,就已是足够。”秋意泊目中升起一丝兴味:“真君,可知自己的死期吗?”

衍天真君叹息道:“或许就是今日。”

秋意泊反问道:“是我吗?”

衍天真君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看着秋意泊,眼下那两点小痣散发着幽幽的倦意,秋意泊微微一笑,问道:“我不杀真君,真君的死期还是今日吗?”

“你必杀我。”衍天真君轻声说。

“为何?”秋意泊点了点桌子:“不妨与你直说,我平生最厌恶有人给我说话语焉不详,要叫我猜来猜去……但真君不同,真君道统特异,与我说实话,恐怕也要因我而死,我只问真君一句,我来此界,是否为真君有关?”

衍天真君反问道:“若是与我有关,道君要如何?”

秋意泊扬眉而笑:“不如何?……说不定还要与真君送些礼,感谢真君一番?”

衍天真君沉默了下去:“……无关。”

“我衍天宗一门,不过是些个神神叨叨的神棍罢了。”衍天真君抬眼看着这漫天的星辰,“我曾观测天命,天道……乱世以凌霄宗而起,亦因凌霄宗而亡。”

“哪想……”

“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秋意泊也抬眼看着这一片星空,漫漫地道:“这时候应当说……哪想到,天算不如人算?”

随着他的话语,那颗代表他的星辰倏地大亮,在这一瞬间将万千星辰笼罩其中,他人哪怕再是璀璨,在此刻亦是黯淡。可下一瞬间,那颗星光又黯淡了去,黯淡地几乎从云幕中消失泯灭,秋意泊就玩弄着那颗星辰,任它闪烁。

天命如何?天道如何?如今秋意泊坐在这里,他就是他自己的天命,他自己的天道。

衍天真君面上的血色陡然褪得一干二净,宛若一片已经被日晒雨淋的枯叶,随意一阵风来,便会零落成泥。

秋意泊看着他的样子,叹息道:“我就不该好奇来这一趟。”

衍天宗一门修习命理,卜算天命,他这一句话略有些破他道心之嫌。秋意泊无意真害死衍天真君,书里怎么说的衍天真君如何如何与他秋家有仇,那也不过是书里说的,他这一生,哪怕真的只是哪本书中的一个角色,也绝不是他看的那一本了。既然如此,为何要杀衍天真君呢?

就算他的穿越真的与衍天真君有关,那也如他所说,他应当感谢才是。没有他的穿越,何尝有秋意泊?又何尝有秋长生?

衍天真君没有说话,秋意泊点了点桌面,周围星云陡然溃散成烟,衍天真君身躯一震,忽地侧脸呕出一口血来,衍天真君沙哑的声音响起:“多谢……道君。”

“谢我作甚?”秋意泊起身:“也罢,来也来过了,想知道的事情估计在你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我告辞了。”

“至于那星象,你爱如何就如何,推演也好,更换也罢,我秋长生乃是剑修,平生只信我手中之剑,不信命理学说,更不信天命既定。”秋意泊淡淡地说:“真君只管放手而为。”

秋意泊言罢便甩手出门去了,衍天真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手扶在桌沿,缓缓起身,欲要相送,正当此时,却见秋意泊又去而复返,衍天真君一怔,便听秋意泊问道:“真君,方才我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为何你们这儿是日月并明的?是为了风水特意造的吗?怪好看的。我若仿着也造这么一个,需不需要搭配其他的,否则就有碍风水?”

衍天宗所在之天,日月同辉,神异非常。

衍天真君沉默了许久:“……不会。”

此人几息之前还在说他是剑修,平生只信手中之剑,不信命理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