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沈初宜和红豆都是宫中的宫女,红豆虽然只是扫洗宫女,但沈初宜可是有正式品级的二等宫女。

顾三小姐即便出身世家,可她一无品级,二无诰命,宫女一般都是行福礼,几乎不会跪拜。

这不合规矩。

红豆年纪小,倒是不卑不亢,闻言便知躬身道:“是奴婢不是,还请顾三小姐大人大量,宽恕则个。”

顾三小姐一向柔弱,此刻反而是那个高大的丫鬟冲在前面,十分嚣张。

“让你们给三小姐跪,你们怎敢忤逆犯上?回头就让三小姐同娘娘说,把你们都撵出去。”

顾三小姐已经吓坏了,她伸手就要拽那丫鬟的衣袖。

沈初宜却扶了一下红豆,两人站起身来。

“顾三小姐,”沈初宜看都没看那丫鬟,只看向顾三小姐,“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按宫规,咱们是不用给白身随意下跪的。”

顾三小姐自然也算是白身。

那丫鬟面色一沉,此刻顾三小姐才终于开口:“环蕊,算了,只有外面的百迭裙有些湿了,一会儿便能干,不是什么大事。”

“那怎么成!”

那丫鬟是头一次入宫,似又想到了什么,很是有些耀武扬威。

“小姐你以后肯定能荣华富贵……”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嗓音打断:“三小姐。”

顾三小姐面色微沉,她回身看去,只见周姑姑快步行来。

一看她,那丫鬟也不敢吭声了。

周姑姑瞥了一眼沈初宜和红豆,转头看向顾三小姐:“三小姐,夫人要出宫了,正在等您。”

顾三小姐勉强一笑:“有劳姑姑了。”

周姑姑一字不提发生了什么,顾三小姐似乎也忘记告状,而那嚣张跋扈的丫鬟更是臊眉耷眼,乖巧如鹌鹑。

等顾三小姐走了,周姑姑看向两人,面色难得和缓:“过两日就能见亲,你们若是得空,就回去收拾收拾,不用忙了。”

两人同周姑姑见礼,等她身影消失不见,才松了口气。

一说要见亲,红豆笑得眼睛都眯成月牙。

“沈姐姐,我阿娘会做叶儿粑,去岁就带给我吃了,今年我带给你尝尝。”

沈初宜眉眼温和下来:“那就提起前谢过你阿娘了。”

二月初十到二十,是宫女黄门们见亲的日子。

长信宫中的宫女,大多数都是圣京左近京畿等地的民女,黄门就各有各的来处,不过也有五成为京畿人士。

不过黄门大多都命苦,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谁又愿意入宫。他们若是在宫里混不出明堂,大抵也没有家人经常过来看望,能见到家人的大多是宫女。

宫女们熬到二十五就能归家,还能一家团聚,父母兄妹想念了,也多会赶来看望。

沈初宜家里特殊。

她阿妹年少,比自己小五六岁,还有弱症,而母亲要操持庶务,努力养活自己和阿妹,根本没有精力和银钱来京。

所以沈初宜入宫时就告诉她,自己在宫中很好,让她们放心,不用过来看望。

不过她有个同乡,如今在德妃宫里当差,沈初宜去年就是托她阿娘问了问家里的情况。

今年应当也是如此。

到了二月初十,宫里比过年还要热闹。

宫女们都换上了最干净的宫装,把主子们赏赐的好东西戴在身上,怀里揣着这一年攒下来的银钱,殷切地来到玄武门前。

等待的时间一点都不难熬。

一大早,沈初宜就看到兴高采烈的红豆。

红豆虽然还穿着冬日的旧袄裙,可她头上却笨拙地梳了双环髻,戴上了过年时丽嫔赏赐的藕荷色绒花。

活泼又可爱。

用早食的时候,她问沈初宜:“沈姐姐,我们一起去?”

沈初宜摇了摇头,她摸了摸红豆的小脑袋,对她笑道:“我家人不便前来,我回头去问同乡的穗儿姐姐就好。”

红豆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但很快,她就笑了一下:“没事,我多留一个叶儿粑给姐姐,这样姐姐就能高兴了。”

沈初宜把她送出宫,又去看了年姑姑,然后才回来永福宫继续忙碌。

中午的时候,红豆红着一双兔子眼回来了。

她拉过沈初宜,做贼似得把袖中藏着的叶儿粑递给她:“姐姐快吃。”

沈初宜问:“你家里人如何?”

红豆笑了一下:“阿娘跟阿兄一起来的,还给我塞了银钱,我没要。”

“这两年家里好转,阿父病好了,阿姐也已经出嫁,唯一惦念我。”

一家平安,亲人俱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沈初宜伸出手,环住红豆单薄的肩膀,温柔把她搂进怀里。

红豆一下子就哭了。

“沈姐姐,我想回家,还有十年啊。”

十年啊……十年太漫长了。

沈初宜原本跟她约好,以后回了家,还做朋友。

可现在,沈初宜已经回不了家了。

但她还是轻轻抚摸着红豆的后背:“十年,我陪着你,好不好?”

红豆在她肩膀上点了点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叶儿粑很甜,可泪是苦涩的。

见亲日这一旬,宫里都很热闹,主子们也很仁慈,一般有宫女要见家人,还会询问一句,多给些体己赏赐。

等见亲日的最后两日,沈初宜同周姑姑禀明过后,才往灵心宫行去。

穗儿在灵心宫,她不好随意与之相交,去年就同周姑姑禀报过。

周姑姑倒是没说什么,以丽嫔的名义又给了她赏赐。

这两日的圣京已经开始回暖。

冬雪过后,树枝还翠。

偶尔正午时分,金乌灿灿飞过时,还有一阵暖意。

芬芳的春意在无情的岁月里温柔而至。

春来意暖,百花盛开。

灵心宫门口,沈初宜特地给了看门黄门红封,请他帮忙寻了穗儿前来。

穗儿是德妃之下的大宫女,比沈初宜早入宫两年,在灵心宫很是得脸。

很快,一个高挑清瘦的年轻女子便快步而来。

她比沈初宜大两岁,今年已是双十年华。

见了人,穗儿便先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往边上的宫道上走。

待无人了,穗儿才说:“还没恭喜你,已经是二等宫女了。”

沈初宜也笑:“穗儿姐新岁吉祥。”

过年时没能见面,如今再见也算是道一句晚年。

穗儿明显很忙碌,她也不多说话,直接把手里的小包袱递给她:“这是海棠婶托我阿娘给你送来的,让我同你说,有京里的贵人带你阿妹去瞧病,刚用药一个月,已经见好了,让你别担心。”

沈初宜听罢,脸上浮现出感激的神色。

“是我们娘娘慈悲。”

穗儿看了看她,没有跟着恭喜,只是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实在不行,你让人来找我说话。”

说到这里,穗儿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道:“我人微言轻,可我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不能……”

我不能放任你不管。

丽嫔是什么脾气,外人或许不知,但这宫里的娘娘们,对彼此还是多少熟悉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丽嫔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穗儿也有分寸,没问究竟为何,只叮嘱她一句。

沈初宜谢过穗儿,垂着眼眸道:“娘娘的事情,哪里轮到咱们多嘴?”

说着,她把自己做的荷包塞到穗儿手里:“穗儿姐,英婶婶来京一趟不容易,这几年你也多关照我,实在感谢。”

穗儿知她这两年做的都是最累的扫洗差事,不想要她银钱。

沈初宜却不给她机会,硬塞过荷包,转身就走了。

穗儿看着那针脚细腻的荷包,上面绣着一个质朴的知了。

她在手心里攥了攥,思索片刻,还是回宫禀报了德妃。

沈初宜回到卧房,打开了小包袱。

里面有一小盒紫草膏,专门用来防蚊虫的,还有几块母亲亲手做的帕子,一个样式简单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