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那里也是在说肝上哪里有问题欸，哎呀年纪大了就是这样，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都不用谈的，轮着来，时候到了你自然崴下去。

你就是再不生病！下石坝那里，你就是再身体扛得住再没得毛病，天老爷他想你生病，你还是要躺着！她现在好拖累人嘛，又是个人撞上去的又不是人家来撞的她，一分钱赔不到，现在还要拖累娃儿伺候她。那下半身都不能动了还由她一个人在外面啊？以前唛说大队出面送她到养老院，正常人跟生病的人进养老院是两回事哈！你好生生的人进去只是交个伙食费住宿费看护费，你这种躺着进去的，还上厕所洗澡都要人伺候的这种，这个不是一样钱哈！只有根水两口子摊着了。”

潘天发难得没有发表意见，而光皱一张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脸。

席文华絮絮叨叨的：“老年人生病最不应该，真的是这样，又是吃讨嫌饭了找不到钱了，还要生病的话，花钱还是一方面，关键你还要耽搁一个人来照顾你，这个就真是，白白拖累人！娃儿也生病不得！恁小点点的娃娃，大人生病还说我晓得只有医生看了药吃了才好，那娃娃懂啷个嘛，哭着硬是造孽！药也喂不进去，打个针还要几个人抓住！只有你跟二爷，只有你两个身体好没得病，人一生病，真是没得法。”

“……生病这个东西有啷个法啊。”

顺堰沟到了棕榈潭，远远像看到有个灰衣裳的影子在潭上面的石包上蹲着，两个人这回都没有出声，预备等近了他跑不脱了再一下抓住他好好劝说。

可眼瞧着走近，那东西竟像后背也长了眼睛一般，忽然回头，愣一瞬，飞快蹿过几根田埂往席家那边的山林里去了。

席文华潘天发两个人追上去老远：“又不是其他外人你跑啷个呢！我你还要躲着吗？这里你潘老辈子来看你欸。”

潘天发年迈，跑几步就作罢：“转来有话好好跟你谈呢，听到没有莫跑，转来好好谈，你硬是一味就待这山旮旯里吗？”

待跑到潭上他先前蹲的那处石包，灰影子已经彻底消失在远处的山林中了，石包上还留着他没来得及收走的东西，笎篼，竹棍子，竹杈子，一堆颜色斑斓的贝壳和鹅卵石，几条将死，正被蚂蚁搬家的石头鱼和没了钳子的螃蟹。

席文华捡起他落下的竹杈薅一薅笎篼里的鱼蟹，真真啼笑皆非：“你格老子硬是是你老汉的徒弟！”

根秀虽然当时已经从侄子罗浩那里得知母亲车祸的事，又细致问了嫂子事情的前因后果，听她恼火的叹息：“车头把腿带到了，脚杆齐客膝头，还有啷个谈嘛，她自己撞出去的，监控把车拍的清清楚楚。”

根秀听来，是她个人不晓得哪个脑筋搭错了想死没死成，还害得开车的人破了头正到处找律师要告她，登时火冒三丈挂了电话，她同罗浩道：“又不是断气，我懒得看，我懒得转来，躺床上我转来啷个看式啊，耽搁我上班。”

但大约假如李国珍真正撞死了，她又会这样说：“人都死了还转来看啷个，我转来还有啷个意义？懒得转来。”

她照旧在工厂里上班，日日夜夜的加班，从不请假缺勤，再过一些时间，听说那些家属深明大义，只当老太太老眼昏花自认倒霉了。

怎么没撞死她呢，撞死了还能拿笔赔偿，这样死不了动不得，只会拖累子女。

李国珍便连想死也死不了了，精心策划的车祸不仅粉碎了她的腿，那被撞倒并抛飞出去的飞速瞬间也收走了她的魂，根水何芬把她抬回家里，已然与活死人相同了。

根秀不回来看她，女婿康老三却来看过一回，有天何芬根水正吃中饭，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看，这东西穿一件半旧半破的皮夹克站在门口，何芬再关门已经来不及了。他打声招呼越过何芬走进来，同满眼轻蔑恨意的根水道：“谈说老太婆车撞了在你屋里躺着的啊？我来看看她欸，死了没有？在哪里嘛？”

他即使满面热情客气没有语带嘲讽在根水看来也不是善茬良民，根水只开始将他剜了两眼，无视他，继续吃饭，任他在屋里东张西望到处乱窜。

他对这房子里的格局还算熟悉，开了罗浩两姊妹的小房间后很快在洗手间背后的小储存室看到了床上的人，口气马上更欢喜弯酸起来：“还会吃饭欸，还没有吞不下去饭唛，要喂不？个人吃得了不？这碗一顿吃得完不？”

何芬见他已经进来，也回桌边同根水一道吃饭，目不斜视，当他不存在。

又听屋里道：“你们也是，把她整转来整啷个嘛，在医院一把火烧了就是唛！像以前她烧娃儿烧老头儿一样，一把火烧了不是一了百了啊，还抬转来。你们楞个整得人家好造孽嘛，一天就躺床上吗？下来得了不？恐怕屎尿还要麻烦人哦？怕不好意思啊？”

根水两筷子吃完饭，舀两勺汤喝，眼睛往厨房瞟一眼，不言不语。

他前两次来，一次根水一个人在家，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骂骂咧咧，同根水两个人打得屋里鸡毛掸子飞满屋。后来一回何芬也在，何芬虽然不会打架，但恐怕比根水还豁的出去的架势震住了他，三个人在屋里骂骂咧咧的推搡一阵，康老三虽败犹荣的去。

根水同何芬道：搭他整啷个，烂斯儿一个！

他这样说，真像看不见听不见似的安安静静喝完了一碗汤，不急不躁的吃完喝完，碗筷摆桌上，人起身往厨房去。何芬见他神色如常，往李国珍屋里瞟了两眼，仍背对房间吃饭。

不一会儿听到哐啷一声，却是根水从厨房抽了根扫把的木头棍，等她听到声响，根水的棍子已经落到康老三背上了。根水只是挥打，并不出声咒骂，对方不是脓包，身形还比他魁梧壮实许多，挨了几下，棍子两端双双被握住。根水手抽不动了，脚又上来踹，他因躲腿，一手去抓，棍子又被罗根水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