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为何不收我的信,我的人都跑三趟了 !”宋祈安侧头看向她。
暮颜抿了口酒,缓缓道,“什么信,我怎么没见过。”
“几句慰问的话罢了。”
暮颜轻笑一声,“为了几句话,还特地写封信,看来你这日子是真清闲。”
“我一个男人能做什么,除了闲便是闲。”宋祈安一口闷下酒,抬手又续了一杯。
“男人不也是人,有什么不能做的。”
“倘若你是男儿身,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宋祈安唏嘘道,“你怕是没体会过,那种你脚刚迈出去,后面就追着一句“有伤风化”的滋味吧。”
“你想出去吃个饭,不行。喝个酒,也不行。想听个曲儿,还是不行!”
“你干什么都不行,旁人只会说你不知礼数,然后呵斥你一句成何体统!”
“亦或是你上一步迈的不对,下一步棍棒就跟上来了,男德男训追着你不放,厉言厉语日日指向你,偏偏这些话还都是由你最亲近的人说出口的。”
“这种世道,我能做什么。”
暮颜静静听他诉说,见他情绪不对,开口道,“你可曾听过,爱之深,责之切。”
宋祈安摇头,“有爱,便不会舍得苛责。”
“歪理,有爱才会有苛责,人若不爱,别说苛责了,连目光都不舍得给你半分。”
见他不语,暮颜继续道,“你仔细想想,你是侯府嫡子,侯府上下就你一根独苗,若不留心教导你,日后如何了得?”
“我来找你说话的,怎么还讲起道理了。”
“看吧,你自己也说了,这些都是道理,你明明都懂。”
“我懂,你不懂啊。”宋祈安叹了口气,“这世道是你们女子的天下,女子不受礼法拘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又怎会懂。”
她怎会不懂。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二十多年。
刚到基地那会儿,人家瞧见她是个女孩,连门都不让她进。
她在门外等了一夜,那样大的雪天,她足足等了一夜。
最后还是她师父路过,带她进去的。
可进了门又怎样,异性施压,同性排挤。
没有人站在你这边。
忍着谩骂,屈辱,一步步往上爬。
不断提升自己,不断努力,直到自己够资格跟他们平起平坐。
但也无济于事,她那个世道,对女孩生来就带有偏见。
他们说女子本弱,说女子没有能力,说女子就该安分守在家里,做一辈子贤妻良母。
何其可笑。
女子怎会如此?怎会如他们所愿,又怎会一辈子困在那处四方之地。
女子有思想,有灵魂,有与世道相匹配的能力,她们本就不该被埋没。
大抵是上天垂怜,让她不再受这种偏见,送她来到如今的凤栖国。
但纵使在这种地界,她也从未轻视过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男性。
包括眼前的人。
暮颜收回思绪,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我确实不能做到与你感同身受,但我从不认为身为男子就是低人一等,你们有思想,有灵魂,也有能力。”
“我看过律法,上面没有任何一条规定男子不可有所作为,只要你想,可以在律法范围内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话如春风般灌进宋祈安的耳朵里。
还有,屋檐上的那人。
宋祈安显然有些醉了,趴在桌上不肯起来。
牧云卿静静地坐在屋檐上,一身白衣在风中飘动。他专注地听着暮颜的言论,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沉思。
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种力量。
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道的力量。
凤栖国,自古以来就是女人的天下。
这里的女人。
出身高贵者,藐视一切,遵仪守法,视人命为草芥,待男人如蝼蚁。
踩杀抢虐,凌辱丢弃,只道是寻常。
然身世平常者,维其私心,顾其颜面,攀富逐穷,待男人如萤虫。
或追其弱,或逐其亮,必有其所求。
男人于世,需得尊妻守训,顾其家室,容华其身。
无能色衰者,尽是驱离丢弃,含恨而终。
而如暮颜者,世间少有。
他垂眸看她,她看天上月,目光交汇间,风止气凝,桂影斑驳。
“怎么跑上面去了。”暮颜开口问他。
“赏月。”
暮颜应了一声,转头唤人将宋祈安送回府。随即脚尖一跃,坐在他身侧。
碧落桂含姿,凄凄寒风月。
不知不觉,又至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