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建得并不牢靠,每逢雨季屋外大雨倾盆,屋内必是小雨连绵,家里的锅碗瓢盆都不够接雨的。这还要祈祷不要遇到台风,否则屋顶茅草都保不住。
幸好今年雨季过了,李家的老仆正指挥年轻小子们上房修补屋顶。
李德裕当初并非孤身来的崖州,差不多是举家南迁。
随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其妻刘氏,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以及族属、家佣等上百余人。
唯一没跟李德裕过来的儿子是其第三子李烨。
李烨原本已经入仕,这次受父亲李德裕牵连,在大中二年十一月,由检校祠员外郎被贬谪为岭南道象州立山尉,他目前正在象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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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刚到崖州不久,随他而来的四个孩子中的一儿一女相继夭折,今年八月他妻子刘氏也因病过世。
李德裕在给妻子撰写的《刘氏墓志铭》中,铭记下他们夫妻患难与共的凄惨遭遇:
“以余南迁,不忍言别,绵历万里,寒暑再朞,舆峤拖舟,涉海居陋,无名医可以尽年,无香稻嘉蔬可以充膳,毒暑昼烁,瘴气夜侵,几及三时,遂至危极……终于海南旅舍……为余伤寿。”
妻子过世后李德裕身体每况愈下,这几个月又得了足疾,是以薛元龟经常过来探望他。
李家老仆看见薛元龟来访,表现得很热情,在崖州这个偏僻地方能遇到讲河洛音的长安人太难了。
老仆告诉薛元龟他家阿郎又去望阙亭了。
珠崖郡北面临海的山崖边上建有一座望阙亭,李德裕之前很喜欢去那里隔海远眺故乡。
薛元龟上次过来时曾陪李德裕过去时,李德裕还在亭中题了一首诗。
《登崖州城作》
独上江亭望帝京,
鸟飞犹是半年程。
碧山也恐人归去,
百匝千遭绕郡城。
薛元龟听说李德裕又去了望阙亭,有些诧异。
那座望阙亭离毕兰村至少八九里路,李德裕患足疾后已经鲜少能走那么远了。
待薛元龟赶到望阙亭时,远远就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举着一只大毛笔,在亭子圆柱上奋笔疾书。
薛元龟以为李德裕又在题诗,隔了三丈远就大声感慨:
“李相公,你近来真是好雅兴啊。”
李德裕被贬这两年留下的诗作,比他之前大半辈子都多,途经长沙,还曾作过一首《汨罗》,借屈原自喻。
李德裕回头看是薛元龟,招呼道:
“是贤弟啊,此地也就你会想起老夫了。”
薛元龟与李德裕如今在职位上都是挂名的崖州司户,他比李德裕早来崖州两年,李德裕一家到来后,他时常过来探望。
薛元龟走过来欣赏李德裕题的新诗。
他惊奇发现李德裕这次写的不是诗,而是《祭韦相执谊文》:
【赵郡李德裕,谨以蔬醴之奠,敬祭于故相韦公仆射之灵。呜呼!皇道咸宁,藉于贤相。德迈皋陶,功宣吕尚。文学世雄,智谋神贶。一遘谗疾,投身荒瘴。地虽厚兮不察,天虽高兮难谅。野掇涧苹,晨荐鬯。信成祸深,业崇身丧。某亦窜迹南陬,从公旧丘。永泯轩裳之顾,长为猿鹤之愁。嘻吁绝域,寤寐西周。倘知公者,测公无罪。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其心若水,其死若休。临风敬吊,愿与神游。呜呼!尚飨。】
韦执谊是唐代顺宗时代的宰相,“永贞革新”失败后,他跟刘禹锡、柳宗元一样,成为二王八司马倒霉蛋之一。韦执谊当时被贬为崖州司马,死后葬于崖州。
不过在韦执谊生命的最后时刻,其行将逝世之时,竟然冤屈昭雪,重彰功名。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薛元赏念道。
他知道这是李德裕在绝望中的自我哀吊,沉冤昭雪估计是李德裕生平最后一点期望。
薛元龟叹口气,问道:
“李相公,你还在介怀吗?”
他刚得知去年七月,朝廷准备续画功臣图挂于凌烟阁,满朝堂对于李德裕在会昌年间的功绩无人提及,仿佛彻底遗忘。要不是李商隐作了首为李德裕鸣不平的诗《旧将军》传过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桩事。
李德裕长叹一声,回道:
“很难不介怀,你读过陛下贬老夫时发布的那篇《再贬李德裕崖州司户参军制》一文吗?”
“没有。”
“全文一共四百零六个字,字字诛心。我给你背诵两段:当会昌之际,极公台之荣,骋谀佞而得君,遂恣横而持政。专权生事,妒贤害忠,动多诡异之谋,潜怀僣越之志。秉直者必弃,向善者尽排,诬贞良造朋党之名,肆谗构生加诸之衅,计有逾於指鹿,罪实见其欺天……”
“李相公,不要说了。”薛元龟听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