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来许愿的灵魂太多,已经比整个墓园里的灵魂加起来都多。
他的愿望更是与旁人大相径庭,生生世世皆来启神殿,皆葬启神殿,身在局中便不要再有局外人的清明。
龙诀像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在咳血,笑道:“你似乎知道自己为何过分天资聪颖。”
“是啊,咳咳,知道的,咳。”拓跋宇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趴在魂碑上,磕磕绊绊道:“言说神,咳,无情,神降便,咳,多情,我命,咳,咳咳,带桃花,命里多情,我的,咳,清明与通透,咳,皆来此与此,舍了便咳,咳,咳咳咳.....”
他剧烈咳嗽起来,咳出来的不再是血,是血块,是骨渣,正好咳到他刚挖好的土坑里,血渗到土里,留下点点细碎的白色骨渣。
他视线模糊地看着不大的土坑,白色的骨渣陷土里,也让他扎在地上再站不起来。
“你,咳,咳,真过分,我都,咳咳,这样了,你还,咳咳,咳咳咳......”
他再没力气把话说完,龙诀的声音却平淡到听不出半点波澜。
“拓跋,你装的再好也骗不到我,你能撑到现在都不是靠神降,而是心口的那团凤凰火。”
是啊,拓跋宇装得太好。
好到不知情者前来贺喜,知情者也忘了他身中不语,即将化作一摊血水。
只有两位神明看破,国师让他来山顶,神使在墓园等他。
他再经不起任何霜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鲜亮的长袍重有千万斤,似要将他再直不起的脊背压进魂碑里。
他将随性、笑意、知趣留给相识的世人,走到用神将相连的神明面前只余狼狈、残喘,还有濒死的一口气。
可他与神明同样相识,只得寻个由头蹲下来,弯了脊梁让自己不那般狼狈。
神明感受到了,便待他如往日,不见半分怜悯。
平淡的话语从上方传来。
“拓跋,愿已成。”
拓跋宇想看看碑上变成哪八个字,可他没力气睁开眼,更不可能直起身子,吐出的话语里咳声多过字音。
“咳,咳咳,我若,咳,蠢笨,咳,你会,咳咳,嫌弃,咳,吗。”
他耳边只剩诡异的嗡嗡声,连自己的咳声都听不见,可平淡的声音却清晰地透进来。
“不会。”
“多,咳,咳咳,少次,咳,都,咳咳,咳,不,咳,会吗。”
“永远不会。”
“咳,真,咳咳,的,咳咳,吗。”
“真的。”
.....
他磕磕绊绊地问着,神明简洁地答着。
直到咳嗽声彻底吞没字音,他再问不出话来,压在他身上的长袍将他彻底嵌入魂碑里。
血水从魂碑与长袍之间的缝隙流下,流入碑前挖好的土坑里,不待流尽,长袍也从魂碑上滑落,落到坑里,可坑太小,容不下这袍子。
被言说无情的神明垂眼看了片刻,蹲下来,寻常人一般用手刨土,将土坑刨到能容下这血袍。
他的白皙如玉的手指沾着土、混着血,向来不染纤尘的白衣也被拖在地上。
良久,长袍被全部放进土坑里,最上方是一块七彩玉雕成的玉牌,上面有只七彩的蝴蝶,尾端支离破碎,旁边写有客蝶二字,血染在上面像是蝴蝶碎翅流下的。
神明用土将坑一点点填平,填好后,视线顺着坑前的血迹往上看去。
魂碑没了长袍的遮挡,终于露出愿成后的八个字。
【客蝶寻觅,他乡归落。】
阳光下,神明清楚看到那字上染着血,被袍子拉拽过的血痕也像蝴蝶,一只支离破碎到连轮廓都模糊的蝴蝶。
神明的面容平静到生来便无情似的,可染血的手却在碎裂的蝴蝶上一点点描摹。
十指指尖的血都描干了,魂碑上的血蝶依旧是碎的。
下一秒,神明的指腹出现一道血口,他继续描摹、填补碎裂的蝴蝶。
神明之躯不死不灭,指尖的伤口转瞬愈合,快到只够描摹一笔。
太阳从头顶逐渐斜到西方,天空从湛蓝变成橙红,破碎的蝴蝶也变成完整的蝴蝶。
沾染神明血的蝴蝶沁入魂碑里,将属于客蝶的最后一点痕迹也融了进去。
神明张开口想说什么,可却突然起身,指尖的血污和泥土消失,落了灰的衣摆处也恢复净白。
片刻后,明渊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怎么这么久?”
“多聊了一会儿。”龙诀的语气平淡,转身看向明渊的脸上也寻不到哀伤,“已经结束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