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太大啦,我听不见。”渡星河轻轻一笑。
“淋一会雨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剑灵问。
渡星河否认:“我没有不好受。”
“哇哦,以后也别用剑阵挡杀招了,天塌下来有我主人的嘴扛着,太硬啦。”
剑鞘藏得住剑锋,锁不住剑灵这嘴。
“境界越是提升,我就越不像人……我不用进食、呼吸、甚至心脏的跳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渡星河把大水洼里的石头踢飞:“可是在更强者面前,我又算什么呢?”
她明白自己这是犯了什么病。
如同把最强壮的蚂蚁扔到独角仙的窝里,它也会惊骇莫名。
她跨过了凡人到修仙的那条路,这是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单行线,一边承受着越来越不像人的恐惧,一边发现这条路的前方有一座远比自己庞大的高山,两者冲撞之下,让她陷入了短暂混乱。
既当不成仙人,也做不了凡人。
于是渡星河收起灵力,融入行色匆匆的凡人之中,在迷茫中试图重新找回锚点。
由恐惧而生的迷茫是很主观的情绪,她没理由不能摆脱它。
就在这时,她的衣角微微一滞。
渡星河回头,发现是个打着油纸伞的小男孩,正怯怯又好奇地看向她:“姐姐,外面雨下得这样大,你没带伞出来吗?”
“……嗯,没带。”
“你家里离这远吗?我送你回去。”
小男孩踮起脚,高高举起手,那伞才勉强卡在渡星河的头顶。
小男孩有些气馁:“你长得太高了,不如你来拿着伞吧。”
“嗯,是有点。”
渡星河接过他的油纸伞,说:
“我住的地方……有点远,而且雨下得好大,我不记得路了。”
闻言,男孩认真地思索起来,也很为她的处境所烦恼。
片刻过后,他才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家就在前面,不如你到我家坐一会儿,等雨停了,你再回去好吗?在这里淋雨会感染风寒的,治病要花好多灵石。”
小男孩看不出来渡星河身上衣料的精细昂贵,他只晓得连油纸伞和避水珠都买不起的姐姐,肯定也没钱治病。
渡星河无可不可地点头:“好啊。”
他带着渡星河在小巷中左穿右插,拐进了一座老房子里。
篱笆倒塌,杂草丛生,两眼所能见到最结实的东西是结在屋檐房梁上的蜘蛛网,雪白的一层,仿佛挂了层厚厚的纱。小男孩怕她害怕,便说:“蜘蛛都是吃坏虫子的,没毒,不用怕。”
四面窗户被拆了三面,呼呼地漏着风。
仿佛某些降智小游戏里修补破房子,帮助女主角取暖的画面走进现实。
在来时路,因为路上太黑,男孩向她自我介绍,让她放宽心,她便知晓男孩叫陈星,爹娘刚走,与家中长姐陈月相依为命,也是因为看渡星河和他姐姐年纪相差不远,才不忍她在雨中淋成了落汤鸡。
他小声说:“而且……姐姐你长得好看,附近不安全,等会我弄点煤灰给你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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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脚下,也有人敢行欺男霸女的事?”
“上五区很安全,但这里是下五区啊……姐姐你是外来人吗?”
陈星理所当然地说,顺便给她科普了一下皇都的结构。
下五区便是皇都之中,相对贫穷混乱的区域。
“你屋里烧着火吗?”
走入院子中后,渡星河见到滚滚的呛人白烟从窗户透出来。
“是我姐姐在屋里煎药……姐!!”
陈星一脸焦急地冲入屋中,渡星河随后跟上。
烧火的木柴若是不够干燥,白烟便会格外的多,呛得陈星咳嗽不止。浓烈的药味充斥在屋里,渗透进无处不在的寒风中,每呼吸一下都是刺骨的苦涩与冰冷。
“你回来啦。”原本躺在榻上的少女坐起身来,见到弟弟身后跟了一个陌生女子,先是面露戒备,接着听弟弟说完,才缓缓一点头:“家里没有能坐的凳子,就剩一张床了,姑娘你坐过来吧。”
听到姐姐陈月的话,陈星大骂起隔壁的混子。
原来在他家长辈走后,附近的邻居先是假惺惺地上门关怀一番,就强硬地“借”走了他们家中的锅碗瓢盆,最后连桌椅也不放过。
渡星河便在榻尾坐下。
“如姑娘所见,我家中是什么都没有了,煎药时还烧了点热水,若姑娘不嫌弃这碗我刚喝完药……”陈月比她弟弟年岁长些,看得出渡星河身上穿的衣服价值不菲,面上现出窘迫来。
对陈家来说,柴火煤块乃至干净的水,都是从指缝里抠出来的资源,做不到大方送人。
“不嫌弃。”
渡星河接过碗,喝了一口水。
水是普通的井水,残留了淡淡的药味,她在妙火门那段日子没白待,只尝一口就尝出药方来:“你中了法术?”
凡人的病,用不着安魂草。
这药渣中的安魂草也是最劣质的一种。
可是,谁会用法术对付一个家徒四壁的少女?
“这都被姑娘你看出来了。”陈月苦笑。
不等她遮掩,陈星就愤慨地说:“宿家的老头想要我姐姐当通房,我姐姐不愿,他的小厮推了我姐姐一下,我姐姐就起不来床了……爹爹求大夫来看过,说是中了仙术……若不吃药调理,就活不过半年,要的药特别贵!我想找他们赔偿,可后来再没来过人了。”
渡星河定睛细看,果然重病亦不掩少女清丽容色。
“把我忘了也好,起码不会再上门来找我们麻烦了。”陈月长长的叹气。
明明是花季一样的年纪,却佝偻了腰。
陈月把弟弟打发去把柴火收拾了,见他走远,才向她道:“姑娘好眼力,其实这病我不想治了,不知道要费多少灵石,还不如死了干净,能给星子留点儿。”可她下不来床,弟弟硬是把药买了回来,说不喝也是浪费,眼看爹娘留下的灵石积蓄越来越少,陈月不禁越加焦急,恨不得当初被那宿家的小厮直接打死算了。
“我想过咬舌自尽,但才把舌头咬痛了我就怕……”陈月面露愧色,自嘲的说:“我很懦弱,血都没咬出来,就开始不想死了,我没活够。”
“人之常情,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头撞死的勇气。”
渡星河说。
“我做姐姐的,还这么懦弱。”
“做姐姐就不能懦弱了?活下来同样需要勇气,不要妄自菲薄。”
陈月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才见面的人剖露心迹。
可能是她一眼看出渡星河的穿着非富则贵,不会在此久留,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因此对她倾诉得格外放心。陈月侧过脸来,细细地打量渡星河--富是藏不住的一件事,她干净饱满的脸庞,修剪整齐的指甲,编贝般的牙齿,都是养尊处优的证明。
只是越看,却教她看出惊骇的细节。
下过雨后,周围变得格外地冷,陈家的窗户破得只剩一面是好的,冷风毫不费力地吹进屋里,混杂着煎药时的白烟,她这病人都忍不住哆嗦咳嗽,眼前这姑娘却神色如常,进门后连一个咳嗽都没打。
不仅如此,也见不到呼吸时所吐出的白雾。
不用呼吸的,还能是活人吗?
饶是这天天想死的陈月,也不禁生出一丝惊怖之意。
渡星河正寻思着自己该干吗呢,回头就看见这病人满眼哀求地看着自己:
“要索就索我的命,放过我弟弟吧,他才那么小。”
渡星河:“……啊?”
渡星河:“我为什么要索命?我看起来很杀人如麻吗?”
“你不是女鬼吗?”
陈月懵懵地看着她。
待渡星河问出原因后,她哭笑不得:“不用呼吸就是鬼了?你想象力不够丰富,你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