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冬天

阿比盖尔总喜欢用和印象中与母亲不同的眼神看着她,累的时候瓦莲利亚只需要把整个人的脑袋趴在她的膝盖上,对方就开始哼歌。英语、法语、俄语,有时候她还能听到中文,然后对方的手指划过她的衣服,像是母亲拍小时候睡不着的瓦莲身子哄她入睡那样。

瓦莲金娜有时候觉得羞愧,好像自己这样真的忘了自己那位坚强又温柔的妈妈似的,但是阿比盖尔的眼神,哎呀!她心里想到:“完啦,她把我当成她的孩子了!”

母亲,正是战乱中的母亲们,英勇地承受起世间最为深重的苦难——对儿女们近乎可怕的忧虑和思念。隔着千万里动荡不安的道路,妈妈在梦里对着远处喊着她的名,伸出双手,但又在扑到她之前醒了过来。

但是,当她在战场的休憩时间中醒来时,是有那样一双粗糙皲裂的手把她搂在怀里;在炮弹袭击过来,墙面碎裂开时,又是那个女人把她扑倒在自己身体下面。只有妈妈才有这样的力量,所以瓦莲金娜在梦里呼喊着她:“妈妈,亲爱的妈妈!”

*

瓦莲金娜伸手揉了揉眼睛。她那布满血丝的、疲倦的眼睛中看着黑夜,远处的炮击又开始了,远远望过去,天空似乎也被点燃。

阿比盖尔压低了声音:“德国人等会恐怕又要组织一批进攻了,咱们的子弹也要省着打……等会我用工兵铲,你在我身后待好了!”

“这不好。”瓦莲金娜有些严肃地说,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战场上的狙击手可不能一直躲在另一人身后。”

四面响起了枪声,狙击手的眼睛疼的厉害,她努力睁大了眼睛。但即便是这个时候,她的眼睛还是清楚地看见了黑暗中一道绿光划破了天空,朝着阿比盖尔飞了过去。

阿比盖尔也看到了那个绿光,瓦莲金娜听见对方骂了句脏话——这还是她第一次从这位慈母角色定位的女人嘴里听到,随即眼前腾起一片尘土色的火光。似乎是好几个手榴弹在德军的坦克上炸开了,然而她们两个只赢得了片刻的喘息。

很快,德军新一轮火力又压了上来。绿色的光再次划破了天空,好像是夏天夜晚盛开的烟火。

“赶紧撤退!”阿比盖尔开始大喊,声音里难得带上了几分恐惧,“不要回头!避开那些绿光!”

绿光再次出现了,这次他捕捉到了自己的敌人。

队伍里那个最喜欢笑的小伙子托里斯倒在了地上,没有弹孔击穿他的胸膛,也没有天地之间的轰响。这位最擅长拉手风琴的战士展开双臂,一动不动地俯在地上。惊愕、困惑和委屈的神情就那样永远留在了他那还很年轻的脸上,仿佛他还没能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夜晚又漫长又快速,阿比盖尔伸手推了瓦莲金娜一手,随后站到她的身后。此刻的阿比盖尔好像是成为另一种战士,脸上带着种令人敬畏的神情,嘴唇抿得紧紧地,手里多出根棍子在夜空中挥得飒飒作响。

“来吧来吧!就让你们这些豺狼、虎豹全过来吧!”女人的声音庄严又冷酷,“不管来的是谁,今晚也别想在这里更近一步了!”

隆隆的声音传来,瓦莲金娜突然开始感到害怕,她扭过头,不停地看向那个女人的背影。这不符合一个女战士所为,可是却像极了女儿要被迫和母亲分别。

属于苏军的反攻在一个小时后重新开始,在这一小时中,没有一架德军的坦克出现,也没有一个德国鬼子来到他们的阵地。但是恐惧就像是一只大手紧紧扼住了瓦莲金娜的喉咙,她开始有些焦虑不安,为妈妈,也为了阿比盖尔开始祈祷。

“千万千万别让我看见阿比盖尔的尸体,也别告诉我她被俘虏了,那样说不定会比死还痛苦!还有妈妈,希望莫斯科一切安全,我真心希望她一辈子都别收到我或者哥哥的死亡通知单!”

曾经鏖战过的地方静悄悄的,废墟里的火在安静地燃烧,破损的坦克倒在了地上,遍地都是残肢断臂。战士们都见过这样的惨剧,自然不会害怕。但是瓦莲金娜在害怕,当她一脚跃过一块倒塌下的泥石板,向废墟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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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好像一个小时前的吵闹都是暂时的,毕竟斯大林格勒的其他地方都在燃烧、战斗,但是这里静悄悄的,静悄悄的……数十具遗体倒在地上,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凭着一条几乎洗到发白的红色围巾,瓦莲金娜认出了那个一直照顾自己的女人。

阿比盖尔的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几乎看不清她最后的表情。瓦莲金娜感到头晕目眩,她犹如做梦般地回过头去。营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走了过去,想带回战友的尸体。但是当他的手碰到女人的鼻子下方时突然发现了奇迹:“她还有呼吸!还活着!卫生员呢!”

远处的天空,黎明总算到来了,新的一日又要到来。瓦莲金娜来不及观察这些,她试着给阿比盖尔包扎,女人身上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染红了身上的绷带。在她昏迷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喊着一个叫“安塔雷斯”的男人名字,额头烫的惊人。

雪花飘下来了,卫生员不停地用雪盖在阿比盖尔额头上,希望能借此降温。在一个转身回来后,她感到自己的手被女人紧紧抓住:“……反攻……反攻快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