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城隍神像的脸,他曾经见了十几年。
哪怕化成灰都认得。
世上是有很多相似之人,但那种骨肉相连、血浓于水的联系纽扣,是永远不会变的。
再多相似的人站在一起,他知道,自己都能第一眼认出老爹。
望着那张脸,望着,望着….
情不自禁间。
就想起当年,与那位生活的点点滴滴。
“爹,我今天没打架!”
“还胡说?隔壁朱阿九都跑过来和我说了,说是你把他儿子给打得手都出血,快和我一起过去道歉。”
“不,我不道歉,我才没错!”
“不管错否,打人便是不对,任何事情除暴力外,还有诸多方式可以处理,你选择暴力,那便是错。”
“我不去,不去!我要找娘亲说理去!娘,今天我打了隔壁那臭小子,爹要我去道歉,我没错!”
“啊?世珍,儿子说他没错,我也认为没错。”
“你….长乐,你太溺爱他了,这不行….兴盛往后都要被你宠坏了。”
“宠?我才没宠,哼!反正我认为兴盛没错。”
“这….好吧,那他没错。”
….….
“爹,看!这是我给娘找来的栀子花,好看不?”
“好看,你娘肯定会喜欢的,咳咳….那什么,这栀子花你哪里弄来的?告诉下爹,以后我也去摘来给你娘,有空时再带伱娘去那一趟。”
….….
“哎呀,爹,这书我真是读不下去,我没老三的悟性,您老就别为难我读书了。”
“臭小子,你当爹想啊?还不是你娘,她想要望子成龙,有情绪和你娘说,她改变主意我也懒得教你。”
“这….啊,我完了,娘肯定不同意。”
….….
“爹,娘,我要去县城了,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您二老保重。”
“好,臭小子,去吧!外面觉着难以维持生计,就回朱家村看看,我和你娘都会在这,也永远在这,回来不用怕找不着人,嗯?长乐,你哭什么?”
“我….我,世珍,你个笨蛋,兴盛他都要走了,他以前也没离开过咱俩,这一走….我担心。”
“娘,没事的,我今年过年一定会回来!”
“嗯….兴盛,路上保重,最近天冷,记得多穿衣少出去,还有,要记得吃东西,再苦也不可苦了肚子。”
“好,走咯,爹娘,您二老回去吧!”
….….
脑海里,一幕幕当年与爹娘相处的画面,不断出现。
记忆里的老爹,总是督促自己做任何事情,怕他做错。
有时候做错了,老爹教育他。
若他不认错,就会搬出娘亲长乐。
只要搬出娘亲,而且娘亲愿意为他撑腰,那么….不管老爹怎么想教育自己,都会就此罢休。
老爹好像很怕娘亲。
但娘亲说不是,说是你爹呀,因为当年认为我跟了他,是连累了我,要补偿我,所以什么事都尊重我。
你爹是个呆子,老是拿当年说事,也不想想都过去多年了,真是气死。
娘总是这么说,说老爹认为自己亏欠她,可少年的他认为,老爹就是怕娘亲!
画面一幕幕闪过。
最后,是定格在与二老分离。
他那一日,明明答应二老过年要回去的。
可….
他没做到。
当年战乱年代,普通百姓于如此年代太过无力。
任何时候都是风雨飘摇,逆来顺受。
不是自己想回去,便能回去。
而当元庭终于倒下,天下稍许太平时,他第一时间就回去了。
可最后看到的,却是朱家村被屠戮殆尽。
曾经熟悉的村民们,一一死亡。
就连自家爹娘,也是死于非命。
当时得知这一切,朱兴盛感觉天都要塌了。
他明明答应过的,答应过二老,会回来和他们见面。
可….
当初那最后离家时的告别,却已是最后一面。
答应的事情没有做到,这成为朱兴盛一生的遗憾。
可现在!
他看到了老爹,真正的老爹!!
朱兴盛望着那城隍爷,越是看着,眸子越是湿润。
多少年了?到底有多少年?
几年?几十年?
朱兴盛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有多久没看到过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庞。
他也以为,自己快要忘记这张脸了。
前几天,
老四朱元璋见他病危,告诉他老爹还活着的时候,朱兴盛认为老四是在开玩笑,甚至是给他打气,扛过病痛。
当不得真。
可….
当朱元璋清晰说出老爹所在位置,他迷茫了。
难道老爹真活着?
朱兴盛没有犹豫太久,他的人生快要结束了,他能感受得到,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哪怕有百分之一可能性见到老爹,他也会启航。
见见老爹,看看老爹长得如何了?这些年又过的怎样。
还有,
最重要的是,要向老爹道歉。
当年他想回去的,真的想回去,可一直没有机会。
他错了。
当年低估了乱世的身不由己,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朱兴盛老泪纵横,不断朝着那城隍爷磕头。
磕了足足十几个响头,还想磕头。
可旁边却走来一位天云观弟子。
“您是要找观主吧?”
天云观弟子询问。
朱兴盛愣了下,旋即重重点头:“对!”
“那您请随我来。”
天云观弟子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是等朱兴盛跟来。
朱兴盛没有犹豫,连忙站起身擦去泪水跟上。
天云观弟子在前面带路,很快把朱兴盛带到后院。
“您稍等,观主随后便来。”
天云观弟子恭敬说完便离开了。
偌大后院,就只剩朱兴盛一人。
朱兴盛好奇的打量起了四周,这里….就是爹他老人家生活的地方吗?
“咯吱….”
就在这时,后院一扇大门徐徐打开。
朱兴盛望了过去。
瞬间。
他眼眸瞪大,呼吸急促。
而在他视野前方,正是他那觉着遗憾一生的老爹朱长夜。
朱长夜看到自己二子,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他注视着,认真的注视着。
注视着二子的全身。
“兴盛,你也老了。”
朱长夜叹息一声。
朱兴盛听到熟悉的声音,脸色再也止不住平静:“爹,您….真是您。”
“您….您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他声音颤抖。
很怕老爹说过的不好,若是过得不好,那便是他们这些当儿子的不孝。
“还好。”
朱长夜走上前,伸手比了下自己和朱兴盛的身高:“果然长大了,都比我高。”
朱兴盛闻言,原本有些感伤的情绪,都被逗乐一下:“那是当然的。”
“当年我离开您和娘时,才十五岁,那时候是个小不点,现在可不是。”
朱长夜翻了翻白眼:“现在也是小不点。”
朱兴盛语塞。
他突然想起来当年老爹教育他的一句话,不管你以后多厉害还是多窘迫,在爹和你娘眼里,都是孩子。
“是,您老说的是。”
“我确实是小不点。”
朱兴盛会心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