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找上这两位高手起,彭三章就总觉很是不解这两位近乎打哑谜挑机锋的言语,有时行丁阴恻恻笑将起来,彭三章通体寒毛就得竖起无数,而最令其胸中生狐疑烦闷的,是并不晓得这位总背着头小猿的老者,到底为何发笑,故而更觉毛骨悚然,眼下刚要另问询几句,却是被没半点好脸色的行丁冷哼两声,不掩讥讽顶将回来。
“省省吧后生,不妨去外头取两把雨水擦擦面皮,安然歇下最好。老夫年轻时候没觉得本事弱与旁人,眼前是龙得盘,是虎得卧,人离去得时节说得相当明白,教我等几人在此地等着,那就是得等着,莫说你走不脱,老夫巴不得早些逃命,照样也走不脱。”
温瑜的阵,行丁自问当真无法破开,当然就不愿再空耗力气,白过彭三章一眼,翻身就要睡去。
乔玄这几日玩闹得很是宽心,连劳累到再难撑起眼皮,还一直抱住怀中那盏还没续上烛的滚灯,索性就这么睡去,好在当初温瑜破竹的时节仔细,不曾留有甚竹刺,小姑娘安安稳稳睡到如今,已然醒转,懵懂瞧过眼外头秋雨滂沱,一时无心再度安睡,而是学温瑜所教的那般,替滚灯添得烛火,当真竟也是将此地遮风挡雨处照得亮堂,喜上眉梢。
在行丁看来,姑娘家就应当如此才对,烂漫些乃是人之常情,起码要性情活泛些,小家碧玉温文尔雅,反倒再合乎眼光的模样,都得折去两成,至于温瑜这等脾气秉性的,若是尚有倾心之人,那得是受多大一份罪过。老猿奴哆嗦了又哆嗦,还真是分不清是一场秋雨携寒,还是想起了温瑜那等无丁点起落的语调,咧咧嘴就要睡去,可惜直到乔玄再度合眼,亦未曾生出丁点困倦,百无聊赖,将那头小猿扯起,同后者比比划划,足足磨蹭过半时辰,眉头却是愈皱。
豢养山间小猿的本事,行丁多年来都不曾落下,却是比修行还要上心些,兴许同人交谈时节,也未必有同猿比比划划,更解其中意思。才是比划一阵,那小猿就抱起双足,吱吱冲行丁叫嚷。
驿馆旧址小楼里,行丁始终没言语,而是满屋舍观瞧,不消温瑜提点或是如何,自然瞧见那位当家的病榻旁那双皮面上好的长靴,原以为不过是寻常的一双走江湖的长靴,而今仔细回想起来,悬绦缀带,且是在鹿皮外头卷过层不厚不薄的细毡,经同小猿一阵比划过后,像是想通许多其中大小事,扭过头来,朝似睡非睡的彭三章知会一声,走到外头,悬斗笠坐到树下。
“你这位大兄,何时做的官?”
彭三章听得满心狐疑,摇头皱眉,“家兄从未做官,鸿庐当铺近些年势力虽大,可总也与江湖两道生意难以划得泾渭分明,况且即便有结识朝臣,怎会提携一位出身本就不在高门之中的关外掌柜。”
行丁不懂棋道,只是多年前曾听过一位闭目下棋,棋力很是高明的人讲过,说若是高手,行棋多有剑走偏锋,尤其算力无双,运棋时节乍看之下乃是散沙,瞧来不过土鸡瓦犬,中盘时节方显出布局来,凭两三手步数,贯连整方棋盘,再无能破的法子,才能称得上是妙手。
那双小楼里摆得毫无遮掩的官靴,先才去到村落之中,那三位退隐江湖的汉子无端扯出酿酒粮米酒曲的言语,连同无端突遭重创的鸿庐当铺,还有那位伤虽重,吐息声却近乎全无的鸿庐当铺当家掌柜,与温瑜临行前那一句东山再起的客套话,霎时犹如无数散落棋子,泄玉撒珠一般坠将下来,却无端相连到同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