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前来,有要事吩咐吗?”符存见方丈前来,赶紧迎了上去。
“年初安排的任务完成如何?”
“寺院的荒山田亩已开垦,无赖无种可播种啊!”
行均方丈扫视一周,见寺院干净,佛尊整齐肃然,每个人都毕恭毕敬站立侯着。
方丈缓缓说道:今闻懿宗崇奉佛教,于三月廿九日,遣使赴法门寺迎佛骨,虽遭群臣多上疏谏阻,甚至有人言称宪宗即因迎佛骨而驾崩者,但懿宗圣意,声称,‘朕生得见佛骨,死亦无恨!’,于是,广造浮图、宝帐、香辇、幡花、幢盖,皆以金玉、锦绣、珠翠装饰,从法门寺至京城三百里间,道路车马昼夜不绝……
“寺院向来是在官府支持下发展兴盛的,清凉寺与官府衙门失修久矣!看来是再建立联系的时候了。”桑南斗看到清凉寺生存发展的契机,高兴地说道。
“不可,不可!官府必然会盘查我等!”阎金牛大呼不可。
“天有造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尔等诚心悔过,何虑之有?”方丈心想朝廷如此尊崇佛道,用不了多久便会大赦天下,继续说道:过几日老衲便前往县衙求一些种粮回来播种,你们要继续松土除草,月底有望耕种了。
立春后,雨水淅淅沥沥,山路低洼不平、泥泞难行,大家都盼着方丈早日出行。
这天终于等来天色放晴,方丈在僧众目送下远去……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一段《渭城曲》送别,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过了数天,方丈招集僧众到方丈室议事,大伙进入方丈室时谈笑风生、兴致很高,但见方丈双目微闭、一脸肃冷,令人不免担忧方丈前去官府,恐末讨得什么好处……
“师父前去县衙,难道县老爷没有答应资助我们清凉寺吗?”
过了一会儿,方丈睁眼扫视一周,面色凝重,缓缓应道:县令虽应允资助清凉寺谷物二十余担,但须我等自己去取。
“二十余担?”
“二十余担,县令真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莫高兴早了,福兮祸所伏,这些粮食本身就是是非之源!”方丈忧虑道。
“师父所言极是!官府不出人力,就凭我等人手是搬不回来的!”符存沉思片刻又说道:当今饥荒四起,大大小小的山头都有匪贼占据,虎视沿途各道动静,我们长途搬运财物,必遭山林悍匪拦路抢劫,弄不好人财两亡,既使搬运回来,也会让匪贼时常惦记,势必引来诸多是非啊!
“如此说来,县令之所以许下海口应诺二十余担,是量我们不敢也不能取走如此多的谷物啊!”桑南斗对着阎金牛激将道。
阎金牛从来都是经不住些许激将,像斗牛一般气冲冲地吼道:你们忘记了我们曾经就是以贩卖私商为生,走东闯西,什么匪徒没见过哟!这小小二十余担,何足挂齿!
“往时不同今日,阎金牛休要逞能!代北地区,唐军与沙陀军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而土匪流寇更是到处劫略、肆无忌惮!这二十余担,你能有什么办法?”
阎金牛一脸不在乎,憋着嘴说道:这还不简单,以假乱真法可保安全取回那二十余担。
“以假乱真?如何以假乱真法?倒详细说来听听!”
阎金牛欲言又止,心想:每次献计,我都口无遮拦地全盘道出,显得一文不值,这回,哼哼……我也要卖回关子,得让他们好好求我!
桑南斗一见阎金牛神情,便已揣摩其八九分心思,哈哈大笑道:你阎金牛每次说的方法计谋都是小儿科,不中用啊!这回也好不了多少,不说也罢,也罢!
桑南斗此话一出,气得阎金牛鼻孔直冒烟似的,瞪着桑南斗道:你,你桑南斗说话怎如此狗眼看人低呢!告诉你们,我这‘以假乱真法’,堪比历史上有名的‘瞒天过海’……
其他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阎金牛一看,显然大家都不信自己有妙计,便着急道:如何以假乱真呢?首先去村寨里租借一辆马车,准备数十个口袋,去时口袋装满枯叶,并高举各大寺院铭牌,立一大旗曰“叶满佛国、去回勿扰”,若有山贼来盘查询问,就说唐皇崇奉佛教,从法门寺迎佛骨至京城,各地官府要求寺院办此仪式,若要强行查看袋中物,我等定让他们吃点苦头,最后佯装败北,让他们查验为枯叶,回来时把口袋外围装些枯叶,内装种粮,这样就保种粮安全无恙了。
阎金牛说完,望向方丈和符存,只见方丈仍闭目养神,而符存虽不置可否,但微微点头,显然对此计有些赞许的神情,又迅速扫了一眼桑南斗,桑南斗显然在思索中……
“行啊!士别三日,更须刮目想看!”桑南斗赞许道。
阎金牛听到这句话很受用,高兴得像小孩一样蹦跳起来说道:那就这样定了?
“不可!”
如此斩钉截铁的两字,把大家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到行均方丈这里……
方丈蓦地睁开双目,只见其双目炯炯有神,扫视一周后严肃地说道:首先,我们正是以清凉寺名义才获得官府的资助,不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假用官府的某些名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尔等岂不是搬起石头砸清凉寺的脚?第二,我们清凉寺与其他寺院同为佛教弘法道场,不可为了达成自己目的而捏造事实给其他寺院带来危害或隐患;第三,如今正逢青黄不接,各地都需要种粮,而官府仓库多半空虚,而我们清凉寺虽为镇国道场,能享受官府厚待,但若多取一分,则会造成更多饥民,于修行之人来说,于心何忍!
“如此说来,我们就不去领了,我等只有饿死才好!”
“阎金牛,此言差矣!我们申请的是种粮,而非想把多余的种粮当斋食!”
方丈早己看透阎金牛的心思,说此话时便明确这次申请的是种粮,而不得有非份之想!
符存心想这群莽汉只顾不择手段达到目的,那会想得那么宽泛和深奥,更难明白师父讲的道理了,于是便以七宿能懂的俗话说道:县令得知清凉寺情况后,便爽快许诺二十余担种粮,并要求自行一次搬走。诸位试想:凭我们寺内人去全部一次搬走,可能吗?阎金牛说租牛车或马车?既然能租得起牛马车,还缺种粮?也许说搬回种粮后,以种粮当租金偿还,但这又违逆官府专项专用,这行得通么?若大张旗鼓去联合其他寺院去搬,这与申报时不相当,涉嫌唆使其他寺院向官府索要资助,影响恶劣,若要追究,岂不犯了欺瞒唆使之罪?可见,若我等力求二十余担,县令岂能言而无信呢?因此我等恐将一无所获,反获其罪啊!曾记得道家一句话‘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可见多么贴切啊!
符存说完此话,把阎金牛震住了,大家纷纷点头赞同,
方丈见大家达成一致意愿,便缓和语气道:若我们适当取点种粮播种和养护好,等有收成了,不仅可自给自足,还可接济更多急需救助之人,这样的修为岂不是善积德,得善报?自古云:厚德载物,德以配位,福报不远矣!我们做任何事不可只图一时贪念和享用,应力所能及惠泽众生,积善修德。
方丈平日几乎很少对七宿讲法诵经,今天便以此为契机算是一次修行普法,最后,喟然叹道:老衲历经世事,从不见钻入牛角尖者,得之谓多;人之立世,看问题,宜多角度看,方知权衡,‘禅海一滴水,方纳四周色’,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县令许诺二十余担时,方丈是不是已主动要求减少啊?”
方丈并不直接回答此问题,而是比拟道:老衲听闻,‘九牛取一毛’、‘大海取一瓢’,给予者不关痛痒而取者易得;老衲又听闻,‘得陇望蜀’,‘得尺进丈’,给予者易施而受者意欲膨胀。
至于取多少种粮,以什么方式取,经方丈如此一说,大家都不敢轻谈主意,只是默默等待方丈交待遵从便是。
过了一会,方丈向颜月危问道:你估算一下寺院开垦的田地需要多少种粮?
颜月危向阎金牛望去,而阎金牛低头闷想,并末理会他,又向桑南斗看去,桑南斗面色木然,最后自个儿掐指算来,便吸了一口气,干咳几声,壮了胆儿说道:四五担就够播种。
“那就取三担,由七宿前往去取,符存带上老衲书信一同前往,这样如何?”
“这样应该能安全取回种粮!”符存应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前往?”
“明晨寅时就得出发。”
七宿离开方丈室后,都忙着去准备随身用品,把防身兵器擦试了一遍又一遍……
预则立,不预则废。
七宿去县衙取粮很是顺利,回来时,一路昼伏夜行,不日就安全回到了清凉寺。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时光如梭,不觉已是夏秋之际,闷热的午后,寺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声和喧哗声……
“谁这么咋咋呼呼!把老子美梦搅没了!”阎金牛正打盹,被吵得很烦,骂骂咧咧走出寺院。
只见一堆人围着三两个挑夫,问这问那,阎金牛一看那挑夫打扮就知是贩私盐、走江湖的,喝道:尔等为何大呼小叫,难道天塌了啊!把老子美梦吵没了!该怎么赔偿!
“老兄真是高人啊!天真的塌了!”
“胡说八道!天怎么会塌?”
“天子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