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夜

“岳家沟二姨不是说让她老姑去黄仗子找黄大仙给破绽破绽吗?她去了吗?”

“没有吧,没听她说啊。”

“咋就忘了嘱咐嘱咐她啊!”

“是啊,咋就忘了呢….”

起风了,窗户纸呼啦呼啦的响着,窗外,那几棵枣树随风飘舞着,粗枝细杈不时的印在窗户上,像是无数只臂膀摇来晃去,使人心神不宁。我姥姥家和当时大多数农村人家一样,窗户只有下边两格是玻璃的,其余,都是用塑料或窗纸糊着,我们趴在窗台上,期待着我姥姥我大舅早点回来,期待着他们能带回来不一样的消息。

夜,越发变得黑而静谧,连小虫也不闹了,连蝙蝠也不叫了,一切如同静止一般。窗前,那两个用秸秆扎起的小菜园儿,好像也离我们远了,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但我知道,近一点的这个种着韭菜,葱,生菜,远一点的那个种满了西红柿,豆角和黄瓜,走过两个小菜园儿是一口水井,井边,春去秋来鲜花朵朵,水井再过去,是大园子,大园子里面有枣树,杏树,还有桃树,一年两季,那些果实我们吃也吃不完,树下,有姑姑鸟,有黑悠悠,有碾子有磨,还有我们四季的嬉闹….如果这世上只有幸福和欢笑,那该多好啊。

天快麻麻亮时,我大舅回来了。

“咋样啊?”我妈焦急的问。

“唉,”我大舅一下子瘫倒在炕上,悲痛的说:“人都装好了,后天埋。”

“呜呜呜……”

“她老姑咋样啊?”

“哭死好几回了….那咋办啊?唉,多好的一个人啊,咋一下子就没了呢?”

“可怜两个孩子,以后没爹了。”

……

“唉,找个下井的就是这样,成天提心吊胆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数日子啊,这回说是可惨了,一下子没了十七八个。”

“呜呜呜…..”

“唉,矿上说了,这些人的家属都给安排工作,到矿务局当工人去,再给分套房子,孩子,矿上给养到十八岁。”

“可是,人没了,有啥用!”

……

“咱祖上的坟茔地是不是没选好啊,命,咋都这么不济呢?”我大舅说着长叹一声,坐起身来,摸过他的烟笸箩,卷了只烟,吧嗒吧嗒的抽着。“你们说说,妈二十七时,咱爸走了,二姨二十二时,二姨夫走了,都说他俩一起去参加锦州战役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啊!二姨四十八时,她唯一的孩子——咱那表弟,才二十八,也没了,咱大牛…..十岁时…掉井里….没了…..唉,打那时候起,我这心啊就整天提溜儿着,生怕再出点儿啥闪失,这不,秀叶还不满三十,大东又没了,你们说,这是咋回事?咋回事啊!是不是咱家的坟茔地没选好啊?”

“呜呜呜...”提到大牛,我大妗子也哭了起来,大牛是我大舅我大妗子的第一个儿子,五年前在放学的路上,在村西的那口井边,和小伙伴们飞井玩儿——我们农村的孩子,要说谁没在井口上飞过来飞过去,都会让人笑掉大牙,飞井对我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更何况是那些男孩子。可怜的是,谁也没在意那日的井边冻了一层薄冰,我大牛哥就这样脚底下一滑,一头栽进了井里,可恨的是,吓傻了的小伙伴们没有及时呼喊救人而是吓得四散逃跑,我的大表哥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要不?咱迁迁祖坟?”

“迁祖坟?”

“迁祖坟!!”

鸡叫了,一声,两声,启明星淡了,更淡了,一列火车准点轰隆隆驶过,天,亮了,不管世间有几许悲伤,还是几多欢笑,不管人们是欣然接受,还是情非所愿,新的一天,就这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