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中毕业,六月没有考上大学,人人都以为六月会考上大学,六月学习那么好,在当地仅有的两个学校里都名列前茅,结果她却落榜了,六月哭了一场,她有心复读一年,想想学费还得想办法,想想还要看佟仁的脸色,想想乱七八糟的家里,六月便没有信心能读好,所以她放弃了,她找了个商场打起了短工。
一九八九年,夏末,下午,六月走在滨海的路上,迎面走来两个瘦高的男人:
“姑娘,到东山码头怎么走啊?”那两个男人操着外地口音问六月。
“往前走到路口,右拐,走到头再右拐就到了。”六月微笑着说。虽然过去的几年里六月的家庭充满了压抑和仇恨,她的父母有三年多没有说过话了,是的,在过去的三年里,她的父亲佟仁和母亲高秀枝除了打架,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这让她们更加的苦不堪言。但渐渐长大了的六月却变了,她不再皱眉头了,不再沉着脸了,也不再满是忧郁了,而是常常挂着微笑,她变的阳光自信了,变的成熟淡定了,也变的美丽活泼了。她不笑不说话,说起话来慢声细语,温和甜美,没有人能透过她的表面看到她内心的伤痛,是的,她的内心堆满了伤痛,那些伤痛翻来覆去的折磨着她,可是六月回过几次老家后——她的老家离滨海更近了,她的姥姥告诉她:
“日子不会因为你愁眉苦脸就眷顾你,也不会因为你满面春风就难为你,笑容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六月听了如沐春风,她觉得她姥姥说得对极了,她的姥姥们受了一辈子用语言都无法形容的苦,但她们从来没有皱过眉苦过脸,没有抱怨过,相反总是把灿烂带在脸上身上,六月想成为她姥姥那样的人,一个宽容的快乐的人。六月的姥姥还常对她们说:“没有人爱看你苦着一张脸,也没有人能真正分担你的忧愁,所以笑容是给自己和别人最好的礼物。”六月记住了,她相信她的姥姥,她的姥姥虽说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她们豁达的思想和淡然的生活态度却深深的影响着她,六月时常以她姥姥为榜样。
“谢谢啦。”那两个人也带着笑容走了。要说这世上就有那么凑巧的事儿,接下来的几天六月都在海边遇见了那两个人:
“这么巧。”那两个人说。
“还真是。”六月高兴着:“你们来这里旅游吗?”
“不是,来办事,你咋天天来海边?”
“我没事儿,溜达溜达。”六月说。六月没有说实话,她其实要去替换高秀枝回家吃午饭,高秀枝就在不远的前面卖项链,但不知怎么的,六月没有说出口。
“我们也是,溜达溜达,这里可真美啊。”
“是的,很美。”六月自豪的说。滨海真的很美,天高地静,海阔帆扬,三步一花,一步一草,亭台楼阁,绿荫环绕,就像世外桃源一样。
“姑娘,你怎么没上学?”那俩人问六月。
“我没考上大学。”六月很是惭愧。
“哦,那你怎么没上班?”
“我还没找到工作。”虽然很是惭愧,但六月还是实话实说。她毕业一年多了,还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她在商场打过工,可商场倒闭了,她在宾馆做过服务员,可夏天就要过去了,宾馆也不再需要临时工了,作为旅游城市的滨海,每年一过暑期就萧条了,商店,饭店,疗养院也都要到来年四月份再重新营业,六月因此又要失业了。那时候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待业”,六月那时候就是一名待业青年,尽管她不停的找着各种工作,但一直还没有找到固定的,合适的,她因此很是着急。
“那,你愿不愿意去当兵?”一个人问她。
“当兵?”六月怔住了,六月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当兵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是那么神秘,又那么神圣,离她又那么遥远,遥远的她连做梦都从来没有梦到过。“想,但不知道怎么当。”六月疑惑着,因为遥远,因为陌生,六月竟一点也没有心跳加速。
“行,只要你想当兵,明天下午,你到某某路来找我俩。”
“找你俩?”
“对啊,找我俩。”那俩人露出了真挚的微笑。
六月就这样来到了部队,后来她才知道,那俩人是到滨海来征兵的,那一年滨海一共征了三名女兵,六月就是其中的一个,六月别提有多开心了。她从来没有想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而且馅饼真的掉到了她的碗里,她的祖辈,她的亲朋,甚至她的周围,从来没有一个人当过兵,更别说是女兵了。六月的姥爷倒是跟着部队打过锦州,可惜的是家人们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她姥爷穿军装的模样,他就牺牲在战场上了。
六月简直像在做梦一样,很久她都不相信自己真的成为了一名军人,以至于到了部队半年了,她还是提心吊胆的,她生怕哪一天部队突然让她回家,就好像突然让她来到一样。
六月所在的部队威风凛凛,声势如虹,纪律严明,克己奉公,在当时的电视上有影,广播里有声,报纸上有形,每一名军人都吃最大的苦,献最大的力,团结友爱,不畏风险。六月非常热爱自己的部队,也因此感到非常骄傲,她格外珍惜这难得的机遇,严格的要求自己,坚持读书,努力向上,温和有礼,又大度豁达,加上她自身特有的一丝忧郁的文雅的气息,她很快赢得了战友们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