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篇?(Sad Ending)50 入阵曲

“女公子,你虽是好心,我们姐弟俩到底是不能受平白的人情。

若蒙不弃,不妨进酒楼一叙,由我做东,为你选上几道招牌好菜,定让女公子不虚此行。”

秋离有些微怔,但见那女子言辞恳切,身旁的小男孩的目光也似含期待,一时间不好意思拒绝,随即应答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紫衫姑娘将秋离引入二楼的一间通透的雅阁之中,出门朝店小二叮嘱了几句,“今日临江阁的菜需上这几道,酒水则上……”

片刻之后,那姑娘取出一套茶具,熟稔的冲泡了当地颇受青睐的青棠花茶。

茶汤清冽,而有隐约紫调,如同潭水暗渊,意韵深远。

“女公子请慢用。”

秋离端起茶水,浅品一口,“无涩无甘,惟清香化暖。

除却青棠花本味,这泡茶的水想必也是上品。”

紫衫姑娘含笑点头道,“女公子果真颇谙茶道,这青棠花虽好,但最可贵的是泡茶的山泉水。

我素来不喜用茶过度甘苦,遂选了这青棠花,用深山中的含灵泉水冲泡,有清心凝神、祛毒镇痛的功效。”

秋离又饮了一口,感觉确如她所言,有清心静气之功效,遂想询问当地茶铺方位,之后也采买一些备用,“姑娘——”

方启唇,秋离只觉一直称呼姑娘,似乎也不妥,遂问道,“对了,承蒙姑娘款待,在下姓白,还未请教姑娘尊姓。”

紫衫女子不衿不盈的答道,“唤我华娘子便可。”

那身旁坐着的小男孩倒是开口补充道,“我阿姊叫华千琅,是长阳城里的第一美人。”

华千琅低眉,朝秋离无奈道,“阿弟不懂事,让白姑娘见笑了。”

秋离摇摇头,“无妨,我也有一个弟弟,性子与令弟一般率真坦诚。”

小主,

华千琅摸了摸阿弟的小脑袋,“这孩子,是个有主见的。

不过小殊,你今日不是有课么,怎会这个时候来酒楼,还带了这么多铜钱?”

小千殊别过头去,眼睛眨了眨,往秋离的方向靠了靠,似乎不想告诉姐姐。

千琅凝眸,周身的气场微微一冷,“小殊,你是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了?”

小千殊蹙眉道,“才不是,我只是……还没告诉爹娘。

先生那里我今日请过假了,晚上会自己温习功课的。”

千琅微愠道,“你来看阿姊,我本应开心。

可今日你逃学,还私拿钱财,阿姊需要一个解释。”

语罢,她看了看千琅怀中露出的圆鼓鼓的钱袋,似在思量弟弟为何如此。

小千琅看向阿姊,眼圈刷的一下就红了,但却仍旧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第一道菜上来了,是清蒸鲈鱼。

秋离说和道,“华娘子,不妨与令弟先用膳,此事待之后再分说。”

千琅轻叹道,“白姑娘,今日我若不教育他,万一小殊走岔了路,来日可如何好。”

小千殊终是沉不住心气,小声说道,“阿姊说的不对!

我没有私取钱财,也没有不思进取,功课我都做完了,先生还夸我聪明。”

“若你没有私取钱财,怀中的这些铜钱从哪来的?

莫要说是爹娘给你的私房钱,家中情况我是知晓的,爹娘做买卖刚亏了钱,哪有闲钱给你零用?

至于功课,真正聪明的孩子便会珍惜每一日的时间,除却课本内容,再向先生讨教些旁的学识,勤学苦练,日久为功,方学有所成。

小殊,你扪心自问,可有恃才傲物、偷闲玩耍、不听教诲之时?”

小千殊的脸又红又白,不知如何反驳,将荷包从怀中拿出来,“我不要这个,给你!”

“小殊,你应该将钱还回去。”

“我没偷拿别人的钱!”

“如今,你也会同阿姊撒谎了么?”

“是真的,我没骗你……”

见姐弟二人似乎快要争执起来,秋离起身斟了杯茶,“华娘子,喝杯茶润润。”

她语气温淡,“此事,我觉得另有内情。华娘子不妨先消消气,好好再问下小殊。”

她又看向小千殊,“小友,虽是萍水相逢,我信你是个诚实的孩子。

如今和阿姊有了误会,一味躲避追问于事无补,不妨告诉她实情,总好过和你的亲人生出隔阂间隙。”

又一道菜上桌,是密制酱牛肉,香气扑鼻。

秋离莞尔一笑,接着道,“况且,今日本是你阿姊做东的宴席,我也有些饿了。

可否体恤我风尘仆仆到此,想要品鉴美食的心思,与你阿姊快些把事情说开呢?”

小千殊看了看白秋离,又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犹豫了一番,含含糊糊道,“这钱……是我在鼓楼巷和李大哥表演杂耍时挣的。”

千琅不解道,“小殊,你为何不在学堂念书,而要去做杂耍的行当?”

小千殊撇了撇嘴,认真答道,“阿姊,我不觉得做杂耍有何不妥。

读书要向夫子交钱,但杂耍却可以赚钱。

日复一日,一月可以攒三十文,日积月累,就有很多钱了。”

千琅摇摇头,“杂耍的确可以赚钱,但若有朝一日,你生了病,体力不济,谁人养你?

亦或是行当里尚且不知凶险的地盘之争,若是遇上了,技不如人,势单力孤,有何人帮你?”

小千殊反驳道,“阿姊只是猜测罢了,我觉得和李大哥学杂耍很好,大家也很喜欢我们的表演。”

“小殊,今日若你放弃学业,不受圣贤熏陶,选择街边卖艺。那么他日,你将别无他路,惟有止步于市井之间,碌碌一生。

但若你阅尽千帆,仍觉考得功名不如乐哉于街巷营生,去学一门技艺,做个正经生意,阿姊亦是支持你的。”

秋离点了点头,“小殊,你阿姊说的甚是有理。你既有天赋,不如先读书明理,此后无论是考功名,学技艺,还是做生意,都是一通百通的。

着眼于眼前这二三十文的利益,不免把将来的路走窄了。”

小千殊盯着秋离看了许久,“这话,和先生对我说的是一个意思。”

他垂下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道,“受教了。”

随即看向千琅,“阿姊,我不应该不上课,出来表演杂耍。

其实我只是想赚点钱,爹娘在家和我说……说你只顾忙着生意,终日在酒楼,一年四季都着不了几次家。

街坊邻居替你说媒,凡是爹娘应了的,你全都以生意忙为名给拒了。

我想着……若非替我筹学费,阿姊也不会这么辛苦忙碌。

若是我也能挣钱,你便有空回家陪爹娘了。”

千琅微怔,“所以……这钱你是打算偷偷给我的?”

小千殊委屈的点了点头,“嗯。先生说做好事不留名,我本想瞒着阿姊的。”

千琅默然,眼眶也红了,“小殊,对不起。

小主,

但……阿姊不需要你赚钱,只盼着你好好读书,端正的做人,将来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我成不了爹娘的骄傲,但他们对你寄予厚望。

所以答应阿姊,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爹娘知晓了会担心的。”

小千殊终是点头应下。

陆续几道菜也被呈上了桌,一道竹荪菌菇老鸭汤,一道清炒藕段,还有一壶高汤,可以浇入米饭中食用。

千琅歉疚道,“白姑娘,抱歉扰了你的兴致。这是本店厨师的拿手菜肴,望品鉴。”

白秋离微笑道,“无妨,承蒙华娘子邀请,已是荣幸。”

三人便一道用了饭,这菜口味偏家常,比起一般酒馆的重油盐,显然要清淡自然许多。

食材皆是新鲜,鲈鱼鲜嫩,入口留香。酱牛肉筋道,配上蘸料回味无穷。鸭汤过滤了油层,纯而不腻。清炒藕段则加入了泡椒,爽脆可口。

一餐过后,秋离发觉自己比平日里多吃了好些。

“今日多谢华娘子款待,确是人间至味。”

千琅颔首一笑,“白姑娘喜欢就好。”

又聊了会儿长阳城的风貌和趣事,千琅方送秋离出门。

这一出门,却听见隔壁的雅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秋离朝那方看了看,只听千琅轻声道,“是我们风华酒楼最大的东家,于此处和友人议事呢。”

秋离敛了敛目光,心下自然明了。

辞别姐弟二人,出了酒楼,悠然浮生半日。

傍晚回了客栈,子楼亦已归来。

二人一同用了晚膳,夜晚在客栈的院子里散步。秋离吃着手中子楼带来的红豆酥,朱唇微张,

“子楼,我今日去了风华酒楼,那里的菜肴很不错,掌柜娘子也是极好客的。”

到底是夫妻,子楼顿时心领神会,“我们家是酒楼的东家之一,今日我也在那里与朋友叙旧,可惜未见夫人。”

秋离将红豆酥咽下,“原来如此。”

她凑近了,踮起脚尖含笑道,“江盟主的审美果然是极好的,风华酒楼,从美食到美人,都无一不出挑啊。”

江子楼伸手敲了敲秋离的小脑门,“夫人想什么呢。

瑜任人向来是重才德而后观貌的,夫人可不要以己度人。”

秋离轻轻拨开他的手,“我也没有以貌取人啊,只是单纯的欣赏美人身上自强的品质,不由得想称赞两句。

尤其今日这位华娘子,不愧人间绝色,又有颗玲珑心,为人友善,我见了也心生欢喜呢。”

江子楼见她面色无虞,声音却扬了几分,想是真的在意了,将白秋离朝怀中揽了揽,

“能得夫人青睐,可见华娘子的确不同凡响。

这几日酒楼的经营似乎出了些问题,几位管事都颇为烦忧,既然夫人与她结识,不妨就代我处理此事吧。”

白秋离仰头看了看子楼的眉眼,打趣道,“不担心我醋了,不给酒楼里那位小娘子的面子?”

江子楼笑了笑,目光朝秋离的腰间看去,落定在那枚玉佩上,“我倒是不介意,但夫人想必是不舍得让佳人失意的。”

他在秋离耳畔缓缓道,“况且此前我客居长阳城行商之时,常将夫人身上那枚滴翠玉佩悬于腰间,她应该早就猜到你是我极为亲近之人了。”

白秋离眸光流转,抿唇道,“如此,这美人当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了。

好,酒楼之事你先与我说个大概,等改日我再亲自去与华娘子详细商议,定让你这个东家满意。”

子楼浅笑道,“夫人出马,我自是放心的。”

几日后,秋离递了拜帖,与华娘子约在了临江阁再聚。

未临阁中,先闻琴音袅袅,如兰亭潭水倾落,似松林翠竹摇曳,使人心旷神怡。

秋离放缓了步子,于门外静候,直至一曲终了。

“请进吧。”

轻推开临江阁的门,迎面而来是桃花酒的香气,伊人立于琴旁,莞尔一笑,“白姑娘。”

千琅的美丽,自有一般风情万种。霞姿月韵,绝代风华,如此形容,亦不为过。让人心神摇颤,却并不轻浮。

如同紫色的睡莲一般缱绻、纯净,幽浮着暗香。

让人分不清这是她温柔的伪装,还是经久养成的仪态。

秋离朝她颔首,“华娘子,今日前来,是为酒楼一事。”

千琅引她入座,“劳烦白姑娘了。”

她斟了一杯桃花酒,朝秋离递去,“略备薄酒,望不嫌弃。”

秋离饮了一口,味道清甜,似有三分春日气息萦绕于唇齿之间,“华娘子有心了。”

千琅也为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勾唇道,“姑娘是东家的贵人,又帮了我弟弟,自是要用心款待的。”

秋离徐徐道,“华娘子放心,子楼既然将此事委托与我,你且仔细与我分说,多一个人也多分主意。”

千琅眼波盈盈,思忖片刻道,

“姑娘是坦诚落拓之人,那我也便开诚布公了。

风华酒楼近日的确陷入了经营的危机之中。一则,前几月长阳城内有几家酒楼开业,菜式、装潢都十分出挑,分了不少客流。

小主,

二则,之前南国瘟疫之时,许多酒楼因没有生意而歇业,而风华酒楼那段时间也几近无法支撑。

我和楼中几位管事捐了不少私房钱,还借了些贷,东拼西凑,方才让酒楼度过危机,如今又到了还款之时。

只是,这账如今瞧着虽有盈利,但后劲不足,长此以往,怕是不好。”

秋离听了,凝思片刻道,“可有账本?”

千琅从房中的抽屉里取出一叠账本,“已经备好了,白姑娘请看吧。”

秋离仔细审阅了这酒楼中的账目,项目、款额细致清楚,约莫半盏茶时间,她缓缓道,

“我大致浏览了一下,这几月开支都有缩减,想必华娘子已经尽力节流了。

酒楼的开支除却食材,大多是伙计、厨师的工钱,这些若是过度削减了,菜肴和服务的质量难免下降。

加之对家推陈出新,想必客源就更容易流失了。”

千琅颔首道,“的确如此,我也发觉了这样做不妥当。只是不知究竟该如何,才能扭转酒楼的劣势。”

秋离斟了一杯桃花酒,饮了下去,勾唇道,“自然是扬长避短。

风华酒楼是老店,自然讲求一个‘古’字,经典的菜肴就是金字招牌。

我尝过那么多家美食,众多酒楼中能用实惠的价格,享用如此风味地道的家常菜,怕是寥寥无几的。

无论别人怎么模仿,如何推陈出新,换了厨子和环境,风味是很难一模一样的。

在你们这几道招牌菜中,选些耳熟能详的,按食材稀缺与口味分类,将定价区别划分。

部分价格调低,以回馈老客为名,加以宣传,部分保持不变。而食材珍稀、口味独特者调高价格,菜品做的更精致些,亦要花心思在味道与巧工之上,让客人对其高看一眼。

宣传上,亦需精准投入,要在长阳城百姓心中牢筑一番位置,‘古雅’也好,‘经典’、‘至味’也罢。

风华酒楼的优势,想必华娘子比我更为清楚,今后也得让客人们,一提起‘桃花酒’、‘清蒸鲈鱼’这些菜肴,亦或是同三两旧友把酒言欢、听风雅乐,就想到此处。至于方法为何,华娘子当有自己的一番思量了。”

千琅静静听着,眼中闪动着的光恍若星子划过,待秋离话音落下,她才开口道,“白姑娘,你方才的主意,我觉得可以一试。”

她忽而起身,似是怀着些雀跃,莲裙的一角被风牵起,自然而飘逸,“实不相瞒,我此前也想重新规划风华酒楼的定位,投些资金在宣传上。但酒楼里的几位管事,似乎都不太认同,我方才搁置了这想法。

如今白姑娘也说可以,或许真的会有效。”

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眼中的光暗淡了些,“可是,如今酒楼可供支配的现银并不多,入账之后很快又做佣金、食材费流了出去。”

秋离郑重道,“此事,我有一法子,但也要看你心意。”

“请说。”

“近日听闻长阳城内桃花节将至,想必百花宴会是各个酒楼争相竞美、展现实力的好机会。今可以私人名义借华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