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辟云道:“那就开宴吧。”
这一句话才算是解封了在场所有人,长辈且不提,秋十三他们这一帮晚辈坐在一处,都低声交谈了起来:“这位七哥……当真如你们所说有那般风骨?”
秋十三郎点了点头,低声说:“也就是二伯没见过七哥,不然他肯定也不敢大声说话。”
他敢打包票,七哥只要一露面,家中必然有人腿软想跪——与老祖小秋相相像成那般,委实是太少见了。他们家谁不是大小在祠堂里跪过的?家里那几张画像谁不是记得分毫不差?七哥一露面,就是为了他和小秋相有七分相像,那也没人敢对他大小声啊。
秋十三暗暗地想其实七哥和画像真的已经是一模一样了,差的那三分差在了气质上,根据家中记载,小秋相根本就不是史册上记载的那般,他生性笑骂无拘,令人如沐春风,而他们这位七哥吧,虽然看着也是让人如沐春风,但总觉得和画像上的气质差的太大了。
怎么说呢……小秋相这位老祖虽然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可看着像是个人,七哥不像,他看着像是个神仙,刚从天上下来的那种,之前他们匆匆见了一面,明明近在迟尺,他们也亲眼看着他换衣束带,可总觉得七哥与他们还很远很远。
秋十六娘以扇掩面,她的位置比较巧,隔着屏风就是郎君那一头,她低声道:“哎,我都想看看七哥长什么神仙模样了……听说今日七哥出门,叫人围得水泄不通,惹得七哥使人用杖才将人都驱赶走。”
“我也听说了。”秋十七娘笑道:“何九郎还髻上花摘了赠给七哥呢。”
“七哥没生气?”
“听说是没有。”秋十七娘道:“不过七哥将大伯派给他的老仆驱走了。”
几个小娘子、郎君的消息总是灵通一些,他们低声说着笑,心中却很明白一件事——这位七哥无论有什么样的神仙样貌,怎么样的泼天才华,恐怕都要被埋没了。
先逐老仆,后否二伯,大伯和二伯都被他得罪完了,纵使他有通天手段恐怕也要折七分。
秋十四郎也听见了她们的话,总觉得这位七哥绝不会就此埋没。他将杯中酒饮尽……七哥这个人,退一千步退一万步,他是秋家的嫡子,哪怕他胸无点墨,以他的容貌,只要被当今见上一面,一个御前侍卫是跑不了的。
这条路只要一开,谁能阻拦七哥扶摇直上呢?
随着酒过三巡,秋家众人也逐渐放开了,面红耳赤之下,总要放浪几分,家中养着的歌舞婢玉手□□,不说当众行事,却也难免摸上两把。小娘子处也是如此,她们到底要嫁人,可嫁人又如何呢?留个清白身子就算是有交代了,倒也不比郎君那边差上几分。
忽地,众人听见了一声关门声,闻声抬头望去,便见有一白发青衫之人立在门前,反手已经将正厅大门关了。听他道:“都退下。”
“你是何人?”秋十五郎眯着眼睛看着那人:“怎么生得跟个妖物似地!脸倒是好看……有点面熟,嘿嘿……嘿嘿!”
秋意泊看着敞胸露乳的秋十五郎,又见不少人披头散发,目光迷离癫狂,他淡淡地说:“都退下。”
秋辟云眼神陡然一清,他看着秋意泊满头银发,坐正了身体,道:“原来是七郎来了……七郎喜静,都退下吧!”
厅中歌舞、仆婢这才如雁翅般告退。本是热闹无比的正厅陡然就安静了下来,秋家众人一时茫然无措,不由全看向了那位昨日才回来的秋七郎。
他们家七郎君……怎么是满头华发?好生奇怪!
而且他怎么长得这么面熟?
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秋意泊又重复了一遍:“除秋家子弟者,皆退下。”
秋二老爷眯着眼睛看着秋意泊:“你就是七郎?有这般模样,怪不得你这般傲气……此处皆是血脉相连之人,你有什么话,说了便是。”
秋意泊看也未看他,反而看向了秋辟云,秋辟云只觉双目刺痛,他捂住了眼睛,高声道:“七郎君这般说了!还留在此处作甚,还不退下?!”
此言一出,秋家众人身边贴身的侍女、小厮这才退下了。
秋意泊都在冷笑了,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他以为他和这个家已经冷淡了,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了他们身上的气息与他已经截然不同的地步了。当年他也说过再回秋家,不过是一个过客……可真的看见这一幕,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觉得失望。
他回来的路上,一直想着他们老秋家有祖训,有家底,再如何也不至于在王朝更替中倾覆,总能是有些出色人物的,哪怕不如澜和叔,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换了新朝新帝,他们秋家照样是屹立在燕京城中,做第一流的清贵。
……想当年他修行,多少是怀着保住这个家的念想才宁愿不睡,靠着丹药又是练剑又是炼器,寻思着他自己恐怕在修炼上天赋不高,学门炼器手艺以后也能和同门搞好关系,这样以后真的遇见了和书里一样的事儿,也有人能帮衬秋家一把。
哪里想到秋家没有因为他那个不存在的秋傲天儿子而死,如今却要自取灭亡了。
他今日本来就是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也该散席了,他也差不多该出来寻几个主事的见一见,了解一下如今朝堂如何,若实在是渡不过,他也总能有些法子悄悄指点一二也就算了……如今看来,不下重手是不行了。
正厅中呼吸可闻,秋意泊抬眼走向了脸颊酡红双目迷离地秋十五郎,道:“让他清醒清醒。”
秋辟云道:“七郎,十五郎用了些助兴的药物,让他发散发散便好了。”
秋意泊反问:“十五郎今年几岁?”
秋十三郎下意识地道:“十五岁。”
“十五岁,就要服用助兴的药物?”秋意泊轻声说:“物竞天择,恐怕是老天不允他活了。”
忽地,一众秋家子弟惊叫了起来,秋十五郎瞪大了双目,他被秋意泊一手揽着腹部,他看着秋意泊,迷迷糊糊地道:“好疼……你……好面熟啊……真的好面熟啊……”
话音未落,他便跌落了下去,秋意泊面无表情地抽出了长剑,长剑湛青,明明方从血肉之躯中抽出,却滴血未沾。他道:“都闭嘴。”
秋十八娘已经扑了过去,抱住了十五郎:“十五哥!哥!你醒醒啊——!”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了秋意泊:“秋七!你为什么要杀我哥哥!”
秋意泊微微笑了笑:“我有一问,自然要用你哥哥试一试,看看老天允不允他活。”
秋十八娘厉声道:“你就是个妖物!你疯了不成!……大伯父!二伯父!你们替我哥哥做主啊!”
十五郎身下的血已经渗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浓厚的血腥味溢满了整座大厅,有人忍不住吐了起来。
秋辟云这才反应过来,他满头都是冷汗,急急忙忙地从主座起身,却没有如众人所想一般去探查十五郎死活,他走到了秋意泊面前,双膝落地:“老祖……是孙儿管教不力,还请老祖息怒!”